自己从来不相信表哥会杀人,可表哥既然认下,他并非毫寸之人,此事必有他不得不认下的理由。
而且自己也清楚他的性子。看起来虽是文弱儒雅,但心性却极为执拗,下定了决心便不会轻易改变。
当时自己万念俱灰,抱了共死之念,也就放弃了追问。
但心中不是没有怀疑的。
此事牵连甚大,想要翻案几乎是不能的,所以自己才想了那个冒险的法子意图同太子殿下交易。
可昨日在母亲房中寻了一日,却毫无半点发现。
不想明思又带来了这样一个消息。
太子此举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难道......
一时间,她也不知是喜是忧。
顿时蹙眉怔忪。
“三姐姐,”见明柔走神,明思轻唤一声,“怎么了?可是有为难处?”
明柔心绪复杂,朝明思强笑了笑,走到窗前,有些暗沉的眸光越过院墙,定定地朝外望着。
明思走到明柔身边,目光触及她的神情,心神霎时一震。
明柔的目光看着的方向—正是明汐的澜芳院所在!
“六妹妹,你信表哥会杀人么?”明柔轻声问。
明思一愣,遂轻轻摇首。
虽接触不多,但就明思的了解而言,实在无法将那个文弱的男子同“杀人凶手”这四字联系起来。
明柔眸色暗沉,却微微一笑,“我也不信,从来都不信。”
不信的人很多,却没人敢说出来,也无人会说出来。
明思低低一叹——希望今夜是个转机......
明柔说了这句后,便再未提过相关的话。
姐妹二人又说了些闲话,明柔将明思赶走,“晚上还需你陪我走一遭眼下你还是赶紧回去陪陪四婶吧。”顿了顿,淡淡笑了笑,“原先我总以为自己是多余的,而今才知娘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女儿的。心里便是后悔也再无机会同她说……”
明思心中叹息却微笑道,“人言道逝者有灵,我想大伯母看到如今三姐姐这般,心里定然也是高兴的。”
明柔笑着凝视明思片刻,“六妹妹,你实在是天下最最聪明也最最善良的一个女子。”
虽然许多话两姐妹都未挑明,但明柔心里清楚其实许多事情明思心里都明白。
正因为如此,明柔心里才更加动容。
这样的情形下,明思仍然说出伸出援手的承诺,可谓一字千斤之重。
明思握了握明柔的手,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碧桃走进房中,明柔还在窗前站着。
碧桃看了一眼院门,明思同帽儿的身影刚刚转过消失“六小姐又聪明人又好——怎就被药性冲了?真真是可惜。”
明柔已经知晓明思肤色的秘密,闻言轻声一笑,“若重貌而不能识石中玉者也不配我这六妹妹。”
回到鸣柳院,明思陪四夫人用了午膳,母女二人偎在一起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四老爷同阿刁也回来了。
一家四口便坐在一起围着暖炉饮茶闲聊。
临近分别了,大家都不提让人生出离愁的话,连四夫人怕明思伤怀,也忍了心中的万般不舍故意说了些明思幼时的趣事。
大家笑了一阵,四夫人又提起阿刁和蓝星的亲事安排。
明思却发现阿刁神情有些不同,虽也跟着说笑,但眼底似乎有些心事藏着。
心里生出诧异明思一头想起前日蓝星的异样。
难道阿刁同蓝星间出了什么事?
用了晚膳,明思估摸着时间还有余,便唤了蓝星同她回春芳院收拾东西。
到了春芳院,明思拉着蓝星回正屋,“你同大哥是怎么回事?”
蓝星一愣,抬眼瞅了一眼明思又垂首“小姐,不是我同他的事……”
明思不解,“那是何事?”
蓝星低声道,“小姐,那晚你同五少爷在白玉楼——他耳力很好……”
明思一呆,蓦地想起白玉楼开张那晚,郑国公父子前来——在三楼vip包厢自己同纳兰笙说话时,阿刁就在门外。
顿时了然,这样说阿刁是听见了自己同纳兰笙所说的话了。
当日明思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看到当日郑国公父子关系融洽的模样,明思又怕阿刁触景伤情所以当时便忍了口。谁知后面事情一桩接一桩,明思便将此事暂时放下,想着过了这阵再将此事告知阿刁再由他自己做决定。
明思沉吟片刻拿了主意,“我们去寻大哥。”
阿刁知道了也好,反正迟早也是要告诉他的,这是他自己的事,要怎么做也只能看他自己。
蓝星道,“我知道他在哪儿,小姐就在这儿等的好,我去寻他过来,别处也不好说话。”
明思颔首,“也好。”
片刻后,阿刁便来了,他以为是今晚出去的事,“妹妹,不是说戌时么.
明思拉着他入座,蓝星同帽儿上了茶便退下,将门合拢。
阿刁诧异地看了一眼蓝星,蓝星只冲他一笑。
明思笑了笑,“大哥,别看了。蓝星已经告诉我了。”
阿刁一怔,随即垂了垂眼睑,“我本不让她说的。”
明思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自己又明确表示过不想再知道那人的消息。
再说明思不说只怕也有担心他的意思,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
明思看着阿刁,“大哥,你如今心里是作何想法?”
阿刁眸光黯了黯,面上神情却有些复杂。
明思思量片刻,“这样吧,大哥,你先将那暖玉扳指给我,我找五哥哥看看,先确定了咱们再说其他的话。大哥,你看这般可好?”
虽有了十之七八的可能,但这样的事还是确定一些的好。
阿刁却沉默了片刻“三日前的晚上,我去了郑国公府——”顿了顿,接着低声道,“他醉了酒我听见他唤了我娘的名字......”
明思一惊,睁大了眼,“大哥你去了郑国公府?”
阿刁看着明思点了点头,思绪回到了那一夜,缓缓讲述那晚的所见。
原来自他听到了明思同纳兰笙的对话后,虽打定了主意不去寻那人,但心里却还是有意无意的会在意那人的消息。
上元夜在宫外,他看到了郑国公瞬间苍老的模样,也听闻了宫内发生的事。
三日前,他正好去了白玉楼,却见郑国公一人独饮大醉,直到酒楼打烊,郑国公府的下人才将他扶了回去。
阿刁自嘲的一笑,“我先是回来了却睡不下,后来,我便去了。”
明思颔首朝他宽慰地笑了笑。
去到郑国公府,他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郑国公的院子。
他把下人都赶开了,自己一人在屋中抱着酒壶还在喝。
“他把窗户都开了,我就站在窗户边上。”阿刁轻声道。
他贴墙而立,雪花不断飘到廊下,幽黑的苍穹上,银月如玉光洁,将院子照得一片光亮。
他听见里面不断传来液体入杯的声音,和“咕隆咕隆”大口入喉的声音。
忽地脚步声踉跄着到了窗前,那酒气顺着敞开的窗户传入了他的鼻翼。
他与那人相隔不过一步远他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
呼吸声先是有些急促,紧接着忽地变了,带着些鼻音,“阿莎,你说这是报应么?你说这是报应么?”
他顿时一震,衣服也在墙上摩擦了些声响。
可郑国公却丝毫未觉。
说了那一句后他斜斜无力地靠在窗框上望着天际那轮皎月,却是似哭似笑,“阿莎,这是山神要罚我么?我郑平昭薄情背信,所以要我断子绝孙......”
衣物“簌簌”摩擦声传来,他滑了下去,歪倒在地上,没了声音。
阿刁在窗外攥紧了拳头,垂眸不语。
明思听得心里也是复杂莫名。
同情郑国公么?
不,她不同情。
相比望月莎苦等十二载的郁郁绝望而终,相比阿刁小小年纪千里寻父吃尽了苦楚,她无法对郑国公生出同情。
也许,这世上冥冥中真的有天意。
可是,用郑书远来惩罚郑国公,这未免也太不公了些。
明思望着阿刁,“大哥,你怎么想的?”
明思相信阿刁不是贪慕虚荣之辈,可如今郑书远出了事,郑国公府便塌了半边天。郑老夫人病倒在床,郑国公日日买醉,听说已经数日不曾上朝……
毕竟是父子血脉,阿刁心里应该也不会好受。
阿刁默然。
明思伸手覆着他的手背,“大哥,无论你做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沉默半晌,阿刁轻声道,“我是可怜他,可我不会认他。只是郑世子—他毕竟是我兄弟,那人说郑世子不会杀人。妹妹,你说郑世子可是被冤枉的?五小姐说他杀人,我不喜欢五小姐,我也不信五小姐的话。若他真是冤枉的,那就太可怜了些。”
原来,阿刁是为了郑书远……
不愿意认父亲,可他心里却还是把郑书远当做了兄弟。
明思沉吟片刻,“郑世子的事我也不是太清楚,眼下究竟内情如何,还不得而知。不过,今夜或有转机。大哥,你先别担心,待今夜见了太子再说。”
阿刁一愣,“今夜是去见太子?”
明思轻轻颔首,把昨日太子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我看太子的模样似是有转机,不过他寻的是三姐姐,此事我也不好多问。今夜我们陪三姐姐去了便能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