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定一百三十九happysweetheart’sday(十)
“你是怎么发现的?我不是host这件事。”
如落在爱丽丝脸上的枯叶,似灰姑娘午夜敲响的钟声,这句话打破了美丽的幻象,暴露出冰冷的现实。
单子魏心弦一颤,虽是他亲手引燃了信子,却不可避免地感到了难过。这意味着他经历的一切救赎与温存,或许都是假的。
“……我想不起关于host的具体回忆,只有‘他是我的恋人’这种若隐若现的印象。”
在失忆的他面前,黑发青年自我介绍:我是host,是你的恋人。
一直追逐他的开膛手杰克在瓶底烙印:我挚爱的你。
单子魏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如此“受欢迎”,他苦笑道:“无论是你还是开膛手杰克,都在申明‘我是你的恋人’。”
“因此,我只能从纯粹的逻辑出发,找到你们之中的真实。”
“你说仇君移植了我的心脏,误以为自己爱上了我,因此发疯而自杀,死后成为开膛手杰克作孽,为了独占我将所有相关者困在医院里,开始了他的收集游戏。”
“所以……作为这一切的主导者、明明如此强大且执着于我的仇君,为什么不直接在我面前现身、对我说出自己的心意?按你的说法,他甚至为了和我说话,挖出了自己的心脏。”
而单子魏目睹的现实却是,那位穷凶极恶的杀人鬼从头到尾似乎只有影子,一直在沉默而徒劳地追逐着他,只能通过扔门牌号、移动资料这种晦涩的方式来暗示他,连直接留言表达自己好像都做不到。
“我思来想去,意识到唯有‘阴阳相隔’才能解释这种情况。”单子魏喑哑地阐述道,“仇君不向我直接传达信息,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做不到,因为我和他处于不同的空间。”
人类生存的空间为阳间,人类死亡后灵魂所在的空间为阴间,生死离别,阴阳相隔,从此难相见。
“你曾说过他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告诉我他是鬼……但是,一切线索和记忆都向我展示,死的人是我。”单子魏看向“一同患难”的英俊青年,声音微颤,“我是鬼,我在阴间,他在阳间——他是活人,对么?”
黑发青年的脸陷在阴影里,下颚的弧度冰冷而锋利。
单子魏被那丝锋利割伤似的错开视线,他与恋人携手对抗灵异的美梦从意识到这一点后就开始破碎了。
这座医院是阴阳叠加的双层空间,他是死人,所见所闻皆属阴间,因此他能接触的“host”、玛丽、毛小易……统统都是亡灵。而唯一的活人仇君——或许还包括两个被切肾脏的幸存者——在“这边”被蒸发了所有声息,只剩下一个仿佛被空间曲面不规则折射的扭曲影子。他后来突然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很可能是因为他持有了4个内脏,临近了在阳间复活的边缘。
或许在仇君眼里,他追寻的他们也是一抹模糊不清、无声无息的幽影,恰如世人对鬼的观感。单子魏稍微转换角度,恍然发现恐怖的境遇原来在仇君那一头——他身为一个活人,却在充满鬼魂的废弃医院里,只身追寻恋人的鬼影。
在生死颠倒的视角下,单子魏曾经以为的厉鬼狩猎活人的追逐,变成了活人渴望与鬼相见的追求。这场惊心动魄的追赶再没了邪祟作孽的恐怖,只余人鬼殊途的惘然。
白发青年垂目看向黑发青年给予他的心脏,鲜红的心脏冰冷地冻在冷藏盒里,没了熟悉的瓶子装载,他感到难以言喻的违和。
“仇君是活人。你说他挖开了自己的心脏,说他死了,说他是鬼……这都是假的。”单子魏轻声道,“可我总觉得,host是不会骗我的。”
——就像他一直隐隐觉得host不会向他说对不起,不会将他视为弱者般偏执地保护他。
“我也因此注意到一个细节:每当你说某些话的时候,总会有个摩擦指腹的小动作,仿佛想擦掉什么似的。”单子魏露出苦笑,“比如说你是我的恋人host、开膛手杰克是鬼、我的记忆是梦、人体模型是开膛手杰克的魄、仇君不是我的爱人、他为了独占我而癫狂……”
“然而仇君是阳间的活人。所以我在精神科能看到的癫狂血字绝不是仇君写的,那些人体模型也不是仇君的魄。”单子魏摸了摸脸上未干的血迹,“我们是阴间的死人。我见到了玛丽的尸体、见到了毛小易的尸体、见到了曹峰的尸体……唯独没见到你的尸体。后来我才发现,我不是没见到你的尸体,而是没认出来。”
白发青年眉间闪过一丝不忍,小心翼翼地揭开残忍的真实。
“那些人体模型……是你的尸魄。”
单子魏在太平间第一次见到人体模型时,就隐约发现人体模型拼接的尸块或许源于同一人,而且从停尸柜上的恶毒标注,可以窥见制作者对那具尸体的强烈憎恨。
第二次见到人体模型是在呼吸科,那时候他急于寻找肺瓶和解谜,没有对人体模型观察更多。单子魏强烈注意到人体模型时,是在第三次见面的病案室:那个拥有一手一目的人体模型面朝书架跪着,右手压着杂志和病历,左手钉在仇君的档案上。
一开始,单子魏以为它是开膛手杰克特意从太平间搬过来,钉在关键资料上的指引。这里其实也存在一个小矛盾,既然人体模型是指引关键资料的坐标,开膛手杰克为什么非要将它钉在档案上,从而导致仇君资料的损坏?将档案和杂志病历一样放在人体模型手边不好吗?
后来见到能自主行动的人体模型,单子魏才意识到,那个人体模型与其说是被开膛手杰克作为指引钉在那里,更像是人体模型在抓坏仇君档案的时候,被后来的开膛手杰克一刀钉死了动作。
第四次遭遇人体模型的时候,人体模型抢走了他的内脏瓶子,却像是为了将他引到精神科,让他目睹满室的癫狂,从而对仇君产生抗拒和恐惧。对比“host”前后的言行,仿佛他知道自己无法继续伪装仇君了,因此试图分离仇君和恋人这个身份,把仇君塑造成一个自我臆想的疯子。
“它们的耳目是你的耳目,它们的手脚是你的手脚——你能操控它们、借由它们获取信息,对吧?”单子魏的声音越来越轻,“所以你看到了我在病案室读了仇君的资料,所以你能在毛小易和曹峰对我出手的时候赶过来……”
黑发青年沉默地聆听这场断绝的剖析,他看见一直挪开视线的白发青年忽的直直看向他,认真道:“谢谢你。”
“无论你是谁,带着什么样的目的,谢谢你对我好。”
——真是好孩子。
黑发青年饿极似的滚动喉结,他想一口将眼前之人吞下,锁在血肉中,疼到骨子里。
——明明已经意识到他才是罪魁祸首,却还那么乖地向他道谢。
“你只有一点说错了。”
一直撞门的人体模型突然没了动静,“host”赞赏似的开始鼓掌,将单子魏之前的推测都应了下来。
“他确实在为你癫狂。”
单子魏愣住了。
“我就是他疯狂之下的祭品。你应该已经猜到我是谁了。”黑发青年心存目想地盯着白发青年,眼底的欲念再没了遮掩。“说说看。说对了,我给你奖励。”
单子魏打了个寒颤,他无法形容“host”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希望与绝望交加、喜欢与怨恨共存、只想他们连骨灰都拌在一起的憎爱。
“……我应该认识你,你熟知我和仇君是恋人的事。明明没有移植我的五脏,仇君却恨得将你分尸。”单子魏短促地吸了一口气,“你是拔掉我呼吸管的医生……是吗?”
“真聪明。”
“host”……医生薄唇微弯,似水的笑容下,是拖着双方一起下地狱的温情蜜意。
“作为奖励,我给你看看真实。”
纵使单子魏一直有所防备,然而医生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对方欺身而上,那张无论哪个角度看都极为标致的脸似欲吞噬地贴上来。
单子魏下意识地眨眼去推,伸出的手却摸了一个空。当他的眼睛闭合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变了一番天地。
他正走在医院明亮的走廊里,感受不到自己对身体的操控。从经过的玻璃窗上,单子魏瞥见了自己的身影:一个身穿白大褂、一表人材的俊秀青年。
——他成为了医生。
单子魏顷刻明白自己正处于医生的记忆里,这和他之前做的那个“梦”非常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不能感知医生的所思所想,只能像个依凭的幽灵,借由医生的视角去看回忆。
迎面是一群小护士兴奋地聚集在一间病房外,脸红红地压低了声音在讨论。
见医生来了,那群小护士兴起一阵小骚动,脸红得更加厉害了。她们相互推诿,最终推出一名代表,羞涩地向医生打招呼。
“院长好。”
院长?单子魏惊讶了:这么年轻的医生竟然是这座医院的院长?
医生点头回应了小护士的问好,被小护士追着问:“院长,a202的仇君是您的兄弟?您姓‘单’,他姓‘仇’——怎么不是一个姓呀?”
旁观的单子魏内心兴起惊涛骇浪:拔掉他气管的医生、器官移植的手术医生、仇君的亲属……居然都是同一个人?
几个零碎的带字片段在单子魏脑海中闪过,他此时才发现,精神科里的“单”字和病案室里的“单”姓签名何其相似,显然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在单子魏震撼之间,他听到医生说:“小时候失散了,长大后才把他认回来。”
话语间,医生已经走进了a202。透过他的视角,单子魏终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仇君。
那位和照片上一样凌冽的英俊青年坐在病床上,墨色的碎发有些长,半遮住黑曜石似的眼睛。他身上盖了一个毛毯子,穿着淡蓝色的病服,脸上呈现病态的白,玉琢冰雕似的俊美。
单子魏能感觉身后的小护士似乎想追问,却踟蹰地不敢进病房八卦。
因为病房里的那个人,实在是太拒人千里之外了。
这就是仇君。
单子魏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发青年,对方独特的气场结合外貌,让他泛出一丝愈演愈烈的熟悉感。
仇君……是host。
“配型结果出来了,还是不成功。”医生深深叹息,“你已经终末期心力衰竭,如果不进行心脏移植,寿命达到1年的可能性小于50%。”
仇君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医生口中的将死之人不是他似的。就在这时,他手边的手机亮起了屏幕。
单子魏跟着医生的视线向下瞄了一眼,正好看到屏幕上冒出一句聊天气泡。
【ghost:host,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仇君点开聊天框,单子魏看到聊天对象挂着自己的头像,一头白毛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
只见仇君在屏幕上敲了三个数字,言简意赅地回了信息:【520】
这一幕单子魏隐约有点印象,他确实好像收到过这样一条信息,那时候他似乎在吐槽——
“你这句回话像是在表白。”医生调侃道。
“嗯。”
单子魏和医生都愣住了,他们对面的青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然而却让人隐约觉得他收了将世界拒之门外的棱角,柔和得让人想要微笑。
“你喜欢他?”
黑发青年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过,珍重得像是在触碰手机另一端的瑰宝。他用仿佛在世界烙下真理的力度,向世人宣布这是他专属的宝藏。
“他是我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