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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定一百四十
    设定一百四十happysweetheart’sday(十一)

    单子魏心脏重重一跳,对方缱绻的语调如融化的巧克力,浇在最敏感的心弦上,奏出甜蜜的乐章。

    他眼前一花,却是医生切断了这场回忆,换上了新的情景。

    “呜哩——呜哩——”

    尖锐的鸣叫冲淡了刚刚柔软的氛围,一辆救护车停在熊猫医院门口。

    医生将患者移到平车上,看到血污下那几分熟悉的容貌和白发,似乎愣了愣。

    “是车祸。”随车的护士递上几管准备送去做化验检查的血液,“一辆自动驾驶的车失控了,正面撞上了患者。”

    单子魏浑身冰冷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地躺在平车上,单薄得没了声息。他恍惚听到了凄厉的车鸣声,眼前出现了严重的晃影,根本无法观看下去。

    他一直想找回自己的记忆,然而这段记忆即使是失忆的他也能感觉到,那是一场无法回忆的大恐怖。

    单子魏的思绪断片了一瞬,回过神的时候,他仍在医生的回忆里。

    此时的医生已做完手术,他拿着单子魏的化验报告,目光长久地停在报告中的某一处。

    【……a204血型等位基因……】

    “这都可以上报道了。”小护士惊叹道,“a2亚型基因极为罕见,黄种人仅出现过2例。据说这种基因作为供者时,其器官移植成功率远远高于其他血型的供者,有‘万能供者’之称呢。”

    医生看向小护士,在他的注视下,小护士不由提了提病历夹,掩住自己的通红的脸。

    “不要泄露患者的隐私。”医生不重不轻地敲打了一句,“患者已转入icu,你去通知他的父母缴费。”

    打发小护士后,医生将化验单仔仔细细地折起。他来到血液科,从口袋里拿出两管鲜红的液体。

    “帮我做个配型。”

    一瞬间,单子魏被即将发生的可怕事态扼住了呼吸,一直隐隐意识到的恐怖真相在这一刻被证实。“a204”和“万能供者”像是一把屠刀,毫不留情地将他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要感谢你。”

    icu中,医生拿着配型成功的报告坐在病床前,对昏迷的白发青年轻声细语。

    “谢谢你成就了仇君。”

    “我们都很看重他。”医生感叹道,“他是未来的希望。”

    单子魏苦闷得喘不过气来,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场关于自己的谋杀展开,却什么也做不了。

    医生伸手抓住了白发青年的呼吸气管,他的手很好看,指节分明,骨感修长。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却做着伤天害理的事。

    死神稍一用力——却没拔动。

    本该无意识的青年用牙咬紧了气管,这是一个生命的挣扎。

    医生的目光长久地落在白发青年的脸上,或许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突然道:“我给你一个机会。”

    “我们走流程。只要有人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治好你,我就放过你。”

    单子魏心中的绝望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膨胀,他已经知道了结局。

    他看着医生遗憾地向他的父母下达病危通知书,并暗示器官捐献可以得到补助;看着父母斟酌后选择放弃抢救,签名捐献了他的器官;看着大获全胜的医生走进icu,关掉了他的呼吸机。

    濒死的白发青年痉挛地挣扎起来,他一把抓住死神的手,脱落的针管在混乱中深深刺入对方的指腹。

    针刺的疼痛没有让医生回避,青年无意识睁开的眼却让他避开了目光。

    “放弃吧。你父母已经放弃了你。”

    医生注视鲜血顺着两人的手指缓缓滴落,犹如一支徐徐凋零的红玫瑰。

    “你属于我了。”

    撕拉——

    滴落的液体如一道血线,割裂了回忆的幕布。单子魏脱离了医生的记忆,他犹如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难以支撑般地缓缓蹲下。

    “原来是这样啊……”

    单子魏冷极似的抱紧了枕套,喃喃道:“难怪在我的记忆和印象中,我一直在求救,一直在哀求别人不要挖走我的内脏……所以不是我死了后捐献了内脏,而是我是因为捐献内脏而死,因为我是a204血型的万能供者。”

    笼罩单子魏的阴影舔了舔指腹的血痣,他轻笑着,声音因亵渎的欲.望而喑哑。

    “恨我吗?”

    单子魏埋下了头,怎么可能不恨?恨他故意害死了他,更恨他让他知道,连父母都放弃他的悲哀事实。

    即使单子魏没有回答,医生也明白他的回答。他盯着着白发青年后颈处细小的绒毛,眼底的暗色更浓,那是糅合了一切对立情绪的歇斯底里,是难过的愉悦,是悔恨的无愧,是克制的耽溺,是平静的疯狂。

    “那就更恨我吧。”

    黑色的阴影再次覆盖了白色的人,单子魏呆呆看着医生的回忆,浑噩的大脑难以思考医生为什么要将这些展现给他看——他原以为医生要利用记忆来博取他的同情和信任,却没想到对方展现给他的自己坏得淋漓尽致。

    “好消息。”医生微笑地宣布,“你终于等到合适的心源了,下午就可以进行手术了。”

    仇君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整个人比上次更苍白了。听到医生的话,他微微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泓光。

    医生拉家常地随意道:“身体康复后,你有什么打算?”

    仇君对上医生的眼睛,深邃的目光像是穿透医生的视野锁住了隐藏在内的单子魏。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却透着一股强大的意志和信念。

    “带他回家。”

    单子魏心中一酸,想笑又想哭——那个让他失去家的根源,却比任何人都想要给他一个家。

    听到仇君对未来的企划,医生沉默了。

    他按着指腹上的创口,然后慢慢的、慢慢的笑了起来。

    “你会带它回家的。”

    只有单子魏知道医生口中的“ta”指的是什么,他看着仇君安心地阖上眼,对青年即将承受的绝望感到了一丝不忍。

    记忆的主人仿佛察觉了单子魏的心情,单子魏越是不想看,他越是将这场盛大的悲剧赤.裸.裸地展现给他看。

    “已经帮你办好出院手续了,记得按时服用免疫抑制剂,每月随访1次。”医生将袋子递给仇君,“喏,你的东西。”

    医生面前的仇君双目乌黑有神,没了病弱的苍白,整个人仿佛被世界聚焦般的容光焕发,完美无瑕。他打开袋子,第一时间拿出了手机。

    手机因长久没用而关机了,仇君走到远处插上电源,在亮起的屏幕上没有看到想要的信息。

    仇君的眸光沉了沉,似乎隐隐意识到不对。他直接拨打了号码,在长久的回铃音中,一点一丝地皱起了眉头。

    终于,手机另一边似乎接听了。仇君的眉梢刚上扬几分,就猛地锁紧。

    单子魏透过医生的视角,望着仇君向手机另一头生疏而客气地说话——从口型来看像是在向长辈问好——然后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消息,黑发青年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缺,他所在的那个画面如同被世界恶意抽走了一帧,整个人生生定格。

    苍白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在浓墨重影的仇君身上,白与黑,阴与阳,生与死,整个场面是一种过分刺眼的静默。在这片静默里,青年看似正常地讲电话,然而每一丝弧度都像是被黑白切割,风一吹就会撕裂。

    只需一眼,就能让目击者深刻明白,那人痛失了灵魂的另一半,正被绝望埋葬。

    医生不由得走向仇君。单子魏刚跟随医生靠近仇君,就听到那个人在此岸的白色中嘶哑地张开嘴,向黑色的彼岸发出痛苦的控诉。

    “……他热爱你们。”

    黑发青年闭了闭眼,他仿佛含着一口岩浆,烫得嗓子都哑了。

    “你们却放弃了他。”

    那声控诉并不声嘶力竭,却充满了彼之敝草、此之珍宝的撕心裂肺。

    巨大的酸楚淹没了单子魏,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挖出来小心翼翼地吹走疼痛,那种分不清喜怒哀乐的辛酸从胸腔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心口一恸,险些落下泪来。

    父母放弃了他,因为他是累赘。

    没有人要他,因为他是ghost。

    因为他本身就是错误,所以怪不了别人。

    但是……哪怕是鬼怪,也是会感到委屈的啊……

    单子魏酸涩地注视仇君,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这么一句道尽他难过的痛惜。

    谢谢你,单子魏忍不住对那个唯一替他不甘的人默念道,能让你活下去,我很高兴。

    这一刻,单子魏甚至诡异地赞同了医生的谬论。反正所有人都放弃他了,不如就将自己献给仇君,让唯一在意他的仇君活下去。

    然而仇君不这样认为。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单子魏的心口上。

    “单院长。”

    在新的回忆中,医生走进了精神科,里面的医生连忙起身问好。

    “我看到你提交的病历报告,仇君没有任何心理问题?”

    精神科医生点头道:“是的,我和王医生、沈医生都给他做了精神鉴定,并且配套专门的检测量表,结果都显示他很正常。”

    医生强调道:“他已经知道自己移植了恋人的心脏。”

    “这点确实让他存在一些心理失常,但都在正常阈值之内。”

    单子魏看不到医生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不置可否。

    “我去看看他。”

    单子魏看过冷漠的仇君,温和的仇君,虚弱的仇君,健康的仇君……在简洁的精神科病房内,单子魏看到了最正常、也最异常的仇君。

    那位坐在椅子上的黑发青年乍一看很正常,然而就像那种会产生视觉偏差的螺旋圈图,盯得越久,就越能感受到让人眩晕的扭曲和不协调。

    他拿着一支笔,在桌子的a4纸上似是无聊地涂黑。

    【ghosthostgsthtthshogtsohgotshgohotstsogottsttot……】

    满目叠加缠绕的“g”“h”“o”“s”“t”让单子魏瞬间找回了之前在精神科撞见血字时的惊悚,他原以为那些癫狂之字是医生自己的杰作,现在看来完全是在模仿仇君本人的疯狂。

    是的,眼前的仇君已经疯狂了。

    哪怕他表情很正常,表现很正常,连精神科医生都测不出问题。但就是让单子魏毛骨悚然地感觉到,这个人,已经疯了。

    医生怕是也有同样的感觉,他的呼吸错了一拍,惊动了对面的凶兽。

    仇君抬头见到医生,他的笔一顿,在洁白的纸上擦过断了一截的横线。

    医生的目光不由得黏在那张癫狂的白纸上,仇君刚刚无意间划过的截断横线竖过来看,像是个有些变形的【i】,它插在那群层叠的英文里,与周围的“g”“h”“o”“s”“t”错乱地缠绕。

    【……gottisttot……】

    单子魏还没看出什么,医生仿佛受惊似的转移了目光,与仇君对上视线。

    那个披着正常外表的疯子,正向世界癫狂地宣告。

    “gottisttot。”(注1)

    单子魏被那扑面而来的疯狂压得呼吸一窒,医生的视野连带着回忆也猛的一暗。

    单子魏在昏暗中愣了几秒,才发现不是回忆结束了,而是新换的回忆就是这种视线模糊的昏暗视角。原因很可能是回忆的主人在这场记忆中,状态和处境格外的差。

    医生双眼蒙布,手脚被绑,整个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四周传来惊恐的尖叫声。

    “这是哪儿!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绑匪先生,有事好商量。你放了我,无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哐当”声,所有惊叫都戛然而止。在一片冰冷的死寂中,不知是谁发出了颤抖的呜咽。

    “是、是开、开膛手杰克……”

    哒、哒、哒……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随后是熟悉的拖曳声,一人似是被扔到了手术台上,发出凄厉的惨叫。

    “不要!不要!不要杀死我!不要拿走我的内脏——”

    单子魏一时间呼吸困难,他与医生隔着一层黑布面对无间地狱,听到黑暗深处传来不似人声的朦胧呓语。

    “他不属于你们。”

    不多时,那些惊恐的尖叫和痛苦的□□就渐渐微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发浓郁的血腥味。

    哒、哒、哒……

    死神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医生面前,腥稠的液体滴到医生身上。

    医生不但没有尝试躲避,反而抬起头,试图看向那位穷凶极恶的杀人狂。

    “仇君……”

    单子魏的视野一亮,医生的眼布被扯下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名戴着小丑面具,半张脸都埋在兜帽阴影里的男人。那人低着头,面具眼框的黑色过于深重,仿佛藏着能将一切埋葬的漩涡。

    “你是仇君。”医生看着那张面具,咳笑了起来。“医院倒闭了,我知道是你的手笔,你肯定知道了一切。我看到玛丽死亡的报道,那时候,我就猜到你马上就会来找我了。”

    开膛手杰克摘下面具,露出仇君英俊的面容——他明明取下了面具,然而本身的一张脸却比面具更僵冷,全然没有人类应有的生气。

    怎么会这样……

    单子魏整个心都揪了起来,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生生活成了厉鬼。

    不该这样啊……

    “你——”看到这样的仇君,医生也哑了一息,“你的复仇还不够吗?你究竟想做什么?”

    仇君神情平静,可越是平静,越是让人感到胆寒。听到医生的质问,他挪动深渊似的黑眸,看向了一旁。

    跟随着仇君的视线,医生和单子魏看到了四周散落的资料:道教的重生术、巫毒教的还魂尸……在黑发青年注视的那张纸上,有一行显眼的结论:心藏神,肺藏魄,脾藏意,肝藏志,肾藏魂,五脏归位,起死回生。

    “……你真的疯了……竟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医生不敢置信道,“为了一个人,你要拉着所有人陪葬?他的心脏可还在你的身体里!”

    面对医生的痛心疾首,仇君仿佛是一潭死水,毫无情绪地举起手术刀。

    医生最后的视野里充满了陨落的刀光,他听到对方沉静地回了一句话,平白的语调不见温柔缠绵,却充斥着阐述真理的永恒不变。

    “我在带他回家。”

    喀嚓。

    凌厉的刀光切开了医生的性命和回忆,单子魏蹲在手术中心大口大口地喘气,剧烈的心跳撞得胸口都痛。

    ——我在带他回家——

    他从未想过,有一个人会喜欢他、喜欢得如此疯狂。

    医生站在单子魏面前,露出一个理应是笑、却与笑蕴含的美好意义完全相反的表情。

    “仇君的仪式成功了。他是智慧的巅峰,连复活这种不切实际的假想他都达成,虽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差错。”医生叹息道,“在这场仪式中,任何亡魂只要集齐你的五脏,都能借尸还魂。”

    单子魏静默不语。难怪他遇见的灵异,都在试图抢夺他的五脏——甚至包括第一次见面时的医生。

    “我原本也想这么做,但我改变了主意。”医生刻骨地凝视让他改变主意的对象,“你手里的是我的心脏,只要放入不属于你的五脏,这场复活仪式就会失败了。”

    仪式……失败……?

    “难道你想用自己的心脏复活吗?”医生轻笑了一声,笑声里藏了刀。“你的心脏还在他的身体里——你舍得让他的死亡成就你的复活吗?”

    医生看见白发青年抬头深深注视他,仿佛一个充满欲.望的暗示。

    他知道那个暗示只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渴望毁灭他,占有他,令他发出痛苦而快乐的哭泣。

    因为他是恶人。

    他不需要爱将他们缔结,只要恨将他们永远葬在一起。

    “这里是他的‘游戏’。”

    恶人咧开了微笑,重音落在了最后。

    游戏的中心语为“戏”,“戏”的本义为古时祭祀时,有人头戴虎头面具,持戈舞蹈。

    他为当初那句近乎轻浮的话,注上了最深沉的意义。

    “是他为了献祭自己、持戈舞蹈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