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欢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青石砖,没有反驳他,“我小时候过的日子比那婆婆还不如,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每晚上和一大群人挤在充满霉味的小屋里,吃的是别人施舍的饭菜,就连走路,也要低着头靠着边走。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把我们当成取笑和欺负的对象,身上的伤口一年四季不断。那个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让那些欺负过的人后悔当初所做的事情。
“我十五岁的时候,有个慈祥的妇人给了我一条她女儿穿旧了的裙子,我把那裙子当宝贝,可是没过两天,那裙子就被地头蛇的儿子泼了污泥,我冲上去跟他打了起来,眼看着打不过,我顺手拿起旁边的砖头,朝着他的后脑砸了下去。我当时心里很慌,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这个时候有个陌生的男人出现了,他让我跟他走,我这才知道哪个地头蛇是他们对付的目标,我看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地头蛇,然后接过那男人递过来的刀,真真正正地杀了一回人。
接下去的事情你也能猜到,我逐渐成了那个男人的杀人工具,而且,再也没有被人欺负。”
付清欢说完停下脚步,侧过脸看着封隐,轻笑着摇头,“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一直被人欺负却无力反抗的人,心里究竟会有多深的恨意。”
封隐什么都没有说。
回来的路上,两人又碰上了一支送葬回来的队伍,几个穿着素缟的人迎面走来,哭得嗓子都哑了,其中一个妇人连路都走不稳,一边让人搀着走,一边喊着“我的女儿”。
付清欢拉着封隐默默地站在路边,看着队伍走过。
“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在那个世界死去,能有几个人为我伤心。”对于组织,不过是少了个杀人的工具,对于那个情同手足的师妹,兴许只是庆幸中多一分愧疚。
真正会难过的,似乎还是只有那个男人。
付清欢把涌到咽喉的酸楚咽了下去。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对那些事情念念不忘。”
付清欢没有答话,因为她现在身处的地方,同样没有人真心对她好。
回到肖鹏准备的别院时,他们的行李已经被全部收拾带来了,封隐因为有事走开,付清欢付清欢四处走动了一会,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肖鹏看起来是个艳福不浅的,丫鬟个个生得出挑,更别提那些美艳动人的妾室们。
“王妃,你吩咐的事情属下已经做好了,那个老妇人也收下了那些东西。”朱恒不敢去看付清欢有些苍白的脸,一想到昨天晚上的事,他就替他的主子感到心虚。
“替我去蜀郡跑一趟,找到那个婆婆的丈夫,把他带到他儿子的坟前磕三个头,”付清欢抿了抿唇,“哪怕是用逼的。”
朱恒应声,准备离开,付清欢又叫住了他。
“他都如此坦然,你更没有理由觉得愧疚。”付清欢顿了顿,“有时间的话,去那些女子的家里走一趟,以旧友的名义送些财物过去,就当是给他们的一点补偿。”
“是。”
晚上肖鹏设宴,封隐坐在了主位,付清欢坐在边上,闷不吭声地吃着碗里的饭菜。
“这是犬子肖豪,”肖鹏一边说话,一边拐了一肘子自己的儿子,“平日没有什么大作为,只在书画上有些拙见,素闻王爷文武双全,如果能得王爷指点一二,犬子想必能受益无穷。”
肖豪一张柿饼脸布满笑意,“肖豪见过隐王爷。”
“肖公子有什么作品,不妨拿来看看。”封隐颜色淡淡。
肖豪闻言大喜,也不顾这是饭桌上,直接叫人把房里的几幅画拿来给封隐看,肖鹏想说他两句,但见封隐没反对,便也跟着乐呵。
谁知那三幅画一展开,肖鹏的脸色就变了,肖豪仍旧是一脸的得意。
付清欢也抬头看着那三幅画,一副山水画,一副花鸟画,还有一副人物图。
“山水画油墨过重,花鸟图毫无生气,最后一副人物图倒是画得栩栩如生。”封隐目光扫过三幅图,停留在第三幅图上。
肖豪的脸色一僵,随即又露出了笑容,“王爷真是好眼力,我别的画不像,就会画人。”
画中一青衣女子蹲在溪边,侧脸浣衣,画面美好而安恬。
付清欢看了眼画,又看了眼忽然沉默下来的肖鹏,却见他脸色有些发白。
“肖大人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多谢王妃关心,”肖鹏努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自然些,“只是听王爷夸赞犬子,心里分外喜悦。”
“这是喜悦?”付清欢冷笑了一下,又看向那三幅画,“况且王爷否决了两幅肯定了一副,这说明贵公子的画技还有待提高。”
“王妃说的是,”肖鹏根本没去看那三幅画,连握着筷子的手都有些发抖,“把画拿下去吧,改日让犬子再多画一些,还请王爷指点一二。”
封隐看了眼一脸讥讽的付清欢,应了一声。
肖鹏看起来完全没了吃饭的胃口,肖豪也有些闷闷不乐,后来父子二人虽然一直说着话,但显然一个想着心事,一个没了兴致。
“今天是鬼节,丰城又有鬼城之城,王爷和王妃晚上若是无事,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肖大人也信世上有鬼?”
“举头三尺有神明啊,”肖鹏叹了一句,“何况依照习俗,今晚会有许多人夜间出来游祭先人,下官不想让王爷和王妃沾了晦气。”
“既然如此,那我们晚上就不出去了。”
肖鹏看似松了一口气,“下官还准备了歌舞,虽说排场不及皇城,但是也有一番地方风味。”
“歌舞就不必了,今日起早抓人有些疲累,我们回房歇息了。”封隐说完就拉着付清欢要走。
付清欢耳根不觉一红,封隐这话为什么听起来有些暧昧。
肖鹏也没有强留,一路送把他们送到了院子门口。
付清欢把手一松,“那肖鹏不是相信世上有鬼,是心里有鬼。那幅人物画有问题,而且那画必然不是出自肖豪本人之手。”
“哦?”封隐转头看她。
“全然不同的笔法,”付清欢勾唇,“第三幅图,所有的线路和上色方向,都是从右响左,证明作画者是个左撇子。”
“那你想知道这幅画的问题出在哪吗?”
“你知道?”
“我不知道,”封隐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从房里取了自己的斗笠戴上,“但是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