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为康咳嗽得满脸紫涨,再抬起头来看向小赵姨娘,两眼已经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你这个贱人,吃我的,穿我的,连你那两个野种我都当正经大家小姐公子一样养着,你还要怎样?还有什么不足?——贱人!你害我性命,我焉能饶你!”顾为康怒吼一声,伸手将他床边的吊瓶扯脱,将玻璃瓶抓在手里,往床沿一磕,玻璃吊瓶顿时哗啦一声破碎。
拿着半个尖尖的玻璃瓶身,顾为康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床上猛扑下来,往小赵姨娘脖子上划去。
小赵姨娘尖叫着侧身想要躲开,却被蒙顶顶着往顾为康那边踹了一脚。
顾为康手里拿着的玻璃碎瓶一下子就划到小赵姨娘右边侧脸上。
小赵姨娘的右边侧脸上顿时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痕,深可见骨。
齐意欣看见小赵姨娘脸上顿时血流如注,将她半边身子都染红了,禁不住侧过头,躲到墙角,不敢细看那一副惨状。
顾为康此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手里一划之下,看见鲜血流出,心里顿觉大仇已报,喃喃地叫了一声“……灵均”,就此倒地不起,双目依然睁得大大的。
蒙顶退回到齐意欣身前,伸手挡住她,以防小赵姨娘还要暴起伤人。
宋大夫跟着顾平匆匆来到顾为康的内室,看见顾为康倒在地上,小赵姨娘浴在血里,两人都人事不省的样子。
顾平一惊,立时四处瞧了瞧,看见蒙顶护着齐意欣站在墙角,大大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三小姐、蒙顶,你们要不要出去待一会儿?”
齐意欣定了定神,从蒙顶身后走出来,低声道:“不用。”又对宋大夫道:“宋大夫。快瞧瞧大都督怎样了?”
宋大夫半蹲下身,在顾为康鼻子边探了探手,发现没有呼吸,就伸手过去。掀开顾为康的眼帘瞧了瞧。
齐意欣和顾平十分紧张地看着宋大夫,大气都不敢出。
宋大夫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看着齐意欣道:“大都督……已经过世了。”说着,去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册子,拿出笔,在上面记上顾为康的名字,又从怀里掏出怀表。将顾为康过世的时辰记录上去。
顾平将自己的军帽取下来,双脚并立,啪地一声,给顾为康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
齐意欣和蒙顶都跪了下来,对着顾为康的遗体磕了三个头。
宋大夫也随后跪下气,给顾为康磕了三个头。
“宋大夫,大都督过世的事,暂时不能声张。”齐意欣从地上站起来。立即对宋大夫道,顺便将屋子里的人都看了一眼。
顾平和蒙顶一齐点头,道:“一切听三小姐吩咐。”
宋大夫跟着点头。又指着倒在地上的小赵姨娘问道:“她怎么办?”
齐意欣冷冷地道:“先给她止血,包扎伤口,然后照样关到东厢房里看守起来。——和以前一样。”
宋大夫从药箱里取了药水和绷带,给小赵姨娘处理了脸上的伤口,将她的脸用绷带缠起来。
小赵姨娘的身上都是血迹,有些流到内室的地衣上。
齐意欣皱起眉头,对蒙顶道:“先把她拖出去,让看守她的婆子过来,把她关回东厢房。——你另外找个小丫鬟过来,到内室清洗地衣。”说着。又对顾平道:“劳烦顾副将,先把大都督放到床上去。”
顾平应了,弯下腰,将顾为康的遗体抱起来,放到床上。
宋大夫看见地上的碎玻璃片,还有地上半个染血的碎玻璃瓶。不用齐意欣多说,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多问,只是从墙角取了扫帚过来,将地上的碎片清扫干净。接着,从药箱里面又拿出一个玻璃吊瓶,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齐意欣留心细瞧,只见宋大夫依然将针管贴在顾为康的手背上,拿细条白绷带紧紧地绑上,看上去就像是插进手背里面去了。
“宋大夫,三天之内,大都督的遗体就这样放着,不会有事吧?”齐意欣算着时间,最多三天,顾远东怎么也应该回来了。只要他一回来,他们就不用装神弄鬼地掩盖江东大都督顾为康去世的真相了。
若是时间再长,就不能这样放在床上,必得处理一下才好。
宋大夫点头道:“三天没有问题。将这屋里的地龙和火墙都停了,能够保存得更久。”
齐意欣想了想,吩咐蒙顶道:“你去跟那边烧炭屋里的人说一声,就说,大都督的病,不能热着,让她们不要再给这屋里烧炭了。”
蒙顶屈膝行礼,去了旁边的烧炭屋传话。
宋大夫便道:“既然大都督已经去了,你们就不要让旁的丫鬟婆子再到这个屋里来,以免走漏风声。我的护士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直到你们可以宣布大都督的死讯为止。”
齐意欣谢过宋大夫,又给顾平使眼色,让他去将宋大夫送出去。
宋大夫看见齐意欣的眼色,抬手制止她道:“你们现在有许多事要准备,就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我自己出去就行。——顾副将和三小姐好好商议商议。还有三天,你们一定要撑过去。”
齐意欣方才想起来,明天成大小姐还会登门拜访,叹息着以手抚额道:“多谢宋大夫体谅。等喵姐回来了,她一定会专程上门致谢的。”
宋大夫听见阿喵的名字,嘴角的微笑一闪而逝,转念想起阿喵要经受丧父之痛,忍不住为她心疼,脸上又有不忍之色,忙道:“不用了。我们两家是世交,不用这样见外。”一边说,一边收拾好药箱,出去跟护士交待几句,便大步走出屋子,一头扎进夜幕里面。
齐意欣和顾平跟着走出门外,站在屋外的回廊里,看着漆黑的院子和夜空,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齐意欣侧头看着顾平,低声道:“顾副将,这里看守院子的护卫,可靠得住?”
顾平背着手。让齐意欣放心:“都是二少的心腹,跟着二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让二少失望过。”
齐意欣放了心,便对顾平低声嘱咐道:“明天成大小姐要来做客,你在外院派人多盯着些成大小姐带来的下人,千万不要让人看着端倪。”
顾平应了,也低声嘱咐齐意欣:“不要惊惶失措。那成大小姐。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虽说跟着成大都督在军中多年,年纪在那里摆着,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齐意欣知道顾平在安慰她,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算是领情。
“天色不早了,三小姐也早些休息吧。”顾平将军帽戴在头上,对齐意欣点一点头。也走下台阶,往院门处走过去。
齐意欣抱着胳膊,在回廊下又静静地立了一会儿。才叫了蒙顶过来,低声嘱咐她道:“你就在这里守着。直到二少回来再说。”
蒙顶知道轻重,忙点头应了,转身对眉尖道:“三小姐就托付给眉尖姐姐了。”
眉尖是跟着顾平和宋大夫一起进来的。此时脸上雪白,毫无血色,担忧地瞧了瞧齐意欣,又瞧了瞧蒙顶,轻声道:“你要小心……”
蒙顶握了握眉尖的手,眼望她和齐意欣一起离开顾为康的小院。
留下来的只有护士和蒙顶两个人。她们两人都是跟死人打过交道的,并不害怕。两人一碰头。轻声商量几句,就安排好两人的日程,轮流在这里守着,不许别人进去。
好在这个小院早就被封锁了,就连顾老夫人都进不了。小赵姨娘受了伤,继续被软禁。暂时没人敢不顾禁令。私闯这间屋子。——她们要做的,就是等候。
齐意欣和眉尖回到自己的院子,只觉得满身粘乎乎的,很是难受,临时叫醒院子小厨房的下人,给她烧了一桶热水,擦拭之后,齐意欣才上床睡下。
许是刚才过于紧张,齐意欣此时疲累不堪,倒床就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眉尖过来叫醒齐意欣的时候,齐意欣觉得自己好像才刚刚闭上眼睛,就又被叫醒了。可是看看窗外,已经阳光明媚,天气晴好,已是到了新的一天。
这一天,就是成丽华要上门拜访的日子。
齐意欣一大早起来,先让眉尖去顾为康的院子,看看蒙顶和护士小姐情形如何,给她们送早饭。然后命碧螺去厨房看看宴席准备的怎样了,才忙着梳洗换衣,又挑首饰,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因顾为康已经过世,虽然外人不知道这个消息,齐意欣还是很自觉地只挑素色衣衫来穿,但是又不能太素,以免引起成丽华生疑。
所以齐意欣特意挑了顾远东送她的湖水绿织锦缎暗金丝梅花纹镶白狐狸毛边的氅衣,搭配绿翡色小碎花洋绉面狐狸皮里子的百褶裙,耳上戴着顾范氏送她的两个累丝镂空赤金葫芦的耳坠,头上绾了朝云髻,斜插一支素银碧玺石榴花簪,发髻正中套一支白玉双凤牡丹分心。
脸上淡淡扫了一层玫瑰粉,唇上淡点口脂,眼角也破天荒扫了一点墨色眼影,显得点漆双眸更加有神。
碧螺和眉尖过来,对齐意欣屈膝行礼道:“三小姐,花厅都布置好了。”
齐意欣点点头,轻言细语地吩咐道:“等成大小姐上门,就领她过去吧。”
眉尖忙应道:“外院都吩咐好了。等成大小姐来了,就领到那边的花厅里去。”
齐意欣见都安排好了,也镇定下来,亲自去顾为康的院子里瞧了瞧,见一切正常。又顺路去小赵姨娘的东厢房张了一眼。
看守小赵姨娘的婆子对齐意欣道:“小赵姨娘早上醒过来一次,拿镜子照了照之后,就将屋里所有的镜子都摔碎了,闹了一场,正哭呢。”
齐意欣透过东厢房的玻璃窗,看见小赵姨娘抱着被子,趴在床上抽泣,便对那婆子吩咐道:“屋里的碎镜子片可都扫干净了?——别让小赵姨娘自寻短见。她若是寻了短见,你也逃不了干系。”
那婆子吓了一跳,忙给齐意欣跪下,连声道:“奴婢不敢!”
齐意欣又嘱咐几句,才带着眉尖回到自己的院子。
坐下没多久。外面就有婆子来报,说成大小姐到了,已经领到花厅去了。
齐意欣对着镜子补妆,又披了件大氅。便扶着眉尖的手,往花厅那边见客去了。
成丽华一个人负着手,站在顾家内院上房花厅的中央,背对着大门,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副狂草出神。
齐意欣扶着眉尖的手走进来,看见成丽华依然被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只好轻声咳嗽一声。
成丽华还是不为所动。
齐意欣觉得头又疼起来了。
这幅样子,就跟成丽华是这个屋子的主人,而齐意欣才是客人一样。
齐意欣压抑住心头的不满,轻声道:“这位可是成大小姐?”
成丽华早就听见齐意欣进来的声音,也听见她的咳嗽,却故意不转过身。——她要的,就是这种喧宾夺主的气氛,给齐意欣一个下马威。
此时听见齐意欣终于开口。声音如丝缎一样顺滑糯软,成丽华才缓缓转身,看向门口。只见一个浑身素雅的姑娘站在门口。眉眼精致,清丽无双,偏胸前如成熟妇人一样鼓胀,腰肢却如杨柳一样纤细。成丽华眼里不由自主闪过一丝妒色。
齐意欣见成丽华转过身来,也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这位成大小姐脸如满月,眼如水杏,肤色白腻,身子更是丰腴。
成丽华知道齐意欣也在打量,嘴角一翘,拱手如男人一样行礼道:“可是齐三小姐?——幸会幸会!”
齐意欣有些啼笑皆非。还是给成丽华行了福礼,才起身指着旁边的紫檀木扶手官椅,对成丽华道:“成小姐,请上座。”
成丽华点点头,指着对面的官椅,对齐意欣笑道:“齐三小姐也坐。”说着。自己在东面第一张官椅上坐了下来,示意齐意欣坐到西面的官椅,和她对面而坐。
齐意欣含笑走进来,却在上首坐下,并未在成丽华给她指的位置上坐下。
成丽华挑了挑眉,对齐意欣道:“齐三小姐,上首乃顾家家主和家主夫人所座。齐三小姐想是不明白世家大族的规矩,坐错了位置吧?”
齐意欣微微欠身,对成丽华行了一礼,笑道:“多谢成大小姐提醒。不过意欣今日代顾夫人掌家,理应坐在主位。成大小姐在江北长大,许是不明白外我们江东的规矩。”说着,齐意欣又叹息一句,接着道:“江北苦寒之地,民众多愚昧,那个地方,哪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世家大族?——也怨不得成大小姐不懂规矩。不过好在成大小姐远来是客,就算有些行差踏错,大家都会看在成家的份上,不去计较成大小姐的失礼的。”言辞之中,居然一点都不肯吃亏。
成丽华见齐意欣受不得一点激将,倒是笑了:越是七情上面的人,越好拿捏。——这个齐意欣,跟自己想的一样,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美人而已。
想到这里,成丽华的心情陡然欢快起来,就夸起齐意欣的衣着首饰:“齐三小姐今日戴的耳坠真是别致。——可是赤金葫芦坠?倒是好彩头。”
顾范氏送她这幅耳坠的时候,就对齐意欣打趣过,说葫芦寓意多子多孙,让齐意欣一定要经常戴着。
齐意欣掩袖笑道:“成大小姐真好眼光。这是顾夫人送我的耳坠,嘱咐我要好好留着。平日里我都不拿出来。今日有贵客上门,才专门戴上的。”齐意欣笑得身子微晃,一双赤金耳坠在她白腻的耳垂下面左右晃动,让成丽华觉得分外刺眼。
“原来是顾夫人送的?”成丽华笑了笑,拿手指着齐意欣身上的湖水绿织锦缎暗金丝梅花纹镶白狐狸毛边的氅衣,道:“那这身织锦缎白狐狸毛的氅衣,也是顾夫人送的?——样子倒是不错,就是颜色太素了,敢是顾夫人年轻时候穿过的衣裳?”
齐意欣低头抚了抚自己的氅衣,眼里滑过一丝羞涩之意,故意装出羞答答的样子,低声道:“让成大小姐见笑了。不过这种事,也是各花入各眼,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二少他偏偏就是喜爱这样素雅的颜色。送我的衣衫,差不多都是这个色底。别人许是觉得太素,样子也老旧,都看不上眼。却是我的心头好。”
成丽华听说这氅衣居然是顾远东送的,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讪讪地笑道:“齐三小姐跟二少情投意合,真是羡煞旁人。”
齐意欣脸上的红晕更盛,低声浅笑道:“成大小姐过奖了。成大小姐以后觅得如意郎君,肯定比意欣要好的多,又何必羡慕别人呢?”
成丽华眯着眼。又将齐意欣上下打量一番,一只手指敲着桌子,笑着道:“齐三小姐跟顾二少这样投契,干脆住到一起算了,何必等到一年之后大婚呢?——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齐三小姐可得把顾二少看好了。”
齐意欣笑着摇头,道:“这可不行。哪有未成婚就住在一起的道理?成大小姐出入江北的高门大户,对这种事是不是司空见惯了?——我却是小户出身的姑娘。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出格的事。”说着,又故意问成丽华:“江北的女子,是不是都同成大小姐一样豪放?”噎得成丽华差点咳嗽起来。
说着。齐意欣又命下人奉了茶水和点心,给成丽华品尝。
成丽华见口舌之上占不到一丝便宜,便将话题转移,拿起一块水晶糕细瞧,笑着问道:“这可是全新朝上下都闻名的顾夫人的小厨房做的点心?——今儿可要好好尝一尝。”说着,就着茶水,细嚼慢咽地吃下水晶糕。
“顾夫人的小厨房,果然不同凡响!——我成丽华跟着我爹成大都督南征北战,吃遍青江南北,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点心!”成丽华击节赞赏。又夹起一块芙蓉糕吃起来。
齐意欣浅浅地笑,道:“成大小姐过奖了。我家的厨子若是听到成大小姐这样的赞语,可是要过来给成大小姐磕头的。”
成大小姐觉得嘴里的芙蓉糕陡然变得苦涩起来,手里捏着一块芙蓉糕,咬也不是,放也不是。有些尴尬地问道:“这些糕点,难道不是顾夫人的厨子做的?”
齐意欣笑着摇头,道:“顾夫人去京城帮上官家迎亲去了,当然把自己惯用的厨子也带走了。不然出去这么多天,没有可心的饭菜吃,伤了顾夫人的身子,又有谁担当得起呢?”
成丽华却是不信,皱着眉头反问道:“顾夫人出去做客,也要自带厨子?”
齐意欣端起粉青缠枝牡丹纹的茶杯,轻抿一口,抬头笑着道:“一般人当然不必这样兴师动众。可是顾夫人身份不同,那厨子是非带着不可的。”
成丽华默然半晌,放下手里的芙蓉糕,跟齐意欣寒暄起来:“……听说,你的继母去家庙出家去了,却是为何?”
齐意欣皱起眉头,实在没有料到这位成大小姐忒也熟不拘礼,居然当着人的面,问人家里的私事。
齐意欣不打算顺着成丽华的话头往下说,直言了当地打断她的话,道:“成大小姐,我们非亲非故,说这些事,是不是有些交浅言深呢?”
成丽华没有料到齐意欣居然敢直接驳了她的话,脸上笑容尽敛,一双黑眸沉沉地盯着齐意欣瞧了半天,曼声道:“齐三小姐,你踢掉自己的未婚夫,攀上顾家,又赶走继母,独霸齐家,可真是好手段啊!”
“成大小姐过奖了。成大小姐远在千里之外,却对我顾远东未婚妻的家事了如指掌,这叫不叫咸吃萝卜淡操心呢?”从门口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踏进花厅,如一道阳光一样,照的花厅里面倏然明亮起来,正是顾远东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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