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意欣这天正好来报馆了,在二楼坐着跟严先生商讨报馆这一年的工作大计。
小严咚咚地跑进来,虽是初春料寒,头上却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道:“爹、小欣,外面李家人又来闹事了。”说着,就把那人披麻戴孝跪在报馆前面的情形说了一遍。
齐意欣走到窗前,往外面的街市上瞧了一眼,就看见从街市聚集过来的闲人越来越多,都对着报馆前面空地跪着的那人指指点点,摇头叹息,似乎都在可怜李家的样子。
齐意欣恨恨地一拍窗棂,道:“真是,给他们点空闲,他们就喘起来!——非要逼得我让他们里外不是人吗?!”
严先生负着手站在齐意欣身边,同样眼望窗外楼前的人群,轻哼一声道:“真是不知所谓!小欣,动手吧!我们也仁至义尽了,不欠他们的李家的。反而是他们李家,身上背了那么条人命,不怕子孙后代遭报应吗?!”
齐意欣知道,严先生是文化人,一向是不主张以恶制恶,可是李家做得实在太过份了,简直是既做那啥,又要立那啥的典型。
“连严先生都怒了,这李家肯定是作过头了,没说的,咱们开始动手收拾他们!——就他们会哭?我们也会哭!我们要找专业人士来跪灵喊冤!”齐意欣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放着流动资金的抽屉里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扔到小严手里,道:“去雇几个‘火山孝子’,让他们披麻戴孝,去李家大宅门口跪着喊冤去!”
东阳城里的“火山孝子”,是一种职业名称。专指那些收钱帮人哭丧的人。有男有女,都很有才华,各种哭法都精通,且能边哭边诉,口齿伶俐。要说弄出轰动效应。比只会跪着装可怜的李家人强多了。
小严在齐意欣的帐本上签了字。表明领走现银五两,刚才的焦急一扫而空。笑嘻嘻地出去雇人。
不到中午时分,东阳城喜欢看热闹的闲人就呼啦啦从《新闻报》报馆门前撤走,个个奔走相告。说是李家大宅门口有更大的热闹可看。
小严雇的几个“火山孝子”。和李家人一样披麻戴孝,手举白幡,不过白幡上比李家人举的白幡多了几个字,上写着“江南李家巷!冤!冤!冤!”都用朱砂写就。触目惊心。
那几个跪在李家大宅门口的“火山孝子”,一边哭。一边唱,就将江南辉城李家巷二十多户人家,一夜之间被人灭门,又被人焚烧的案子,绘声绘色地讲述一遍。
齐意欣他们是在江南亲历过那件事的,自然知道的细节比较多。
上一次他们揭穿李大小姐身份的时候,只说江南辉城李家巷起了大火,并没有挑明是有人故意纵火。
这一次,不仅说明是有意纵火,而且是有人先杀人,后放火,好毁尸灭迹,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掩盖李大小姐的真实身份,让她能顺顺当当做上沈大总统的填房。
《新闻报》得人爆料,弄到内幕消息,在报纸上捅了出来,让李家填房梦变成一场空,下了李家的面子。还有李家的姑太太,已经是风烛残年,据说自事情捅出来之后,就一病不起,就算她不到《新闻报》门口服毒自尽,也活不了几天了。
这些话,当然都是齐意欣授意小严,说给那些“火山孝子”听的。
如今被这些人一五一十地说唱出来,而且出于职业习惯,这些人又添油加醋,加了好多他们想象中的细节进去,一时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
东阳城里的人一时都莫衷一是,不知道该信哪一方。
李家人和这些“火山孝子”,都是各执一词。
李家唯一的证据,也就是李姑太太用性命抗争,来证实李家的清白。
而那些“火山孝子”,只说是听人说的,他们只是照原话转述,并不肯说他们的雇主是谁。
东阳城的人都猜是《新闻报》的人干的,当然也有人猜是南宫家的人干的。
李绍林满以为赵素英的计策会给《新闻报》一个下马威,谁知刚派了李家人去《新闻报》报馆门口跪灵,就被人一个耳光抽回来,招来许多“火山孝子”到李家大宅门口跪灵,而且将江南辉城李家巷的事,旧事重提。
李绍林一时对《新闻报》恨之入骨,手里的拳头紧捏,骨节啪啪作响,脸上的神情阴森得很。
这个《新闻报》不除,大概李家的名声是难以洗白了……
想到这里,李绍林便来到东阳城如今最红火的酒楼醉仙居,找那里的杨大掌柜说话杨大掌柜人生得白白胖胖,一脸和蔼可亲,性子绵软,看上去就像一个白胖的包子,平生最爱做菜,一手江南菜煮的炉火纯青,刀工极是厉害。
李绍林来到杨大掌柜的屋里,二话不说,就单刀直入:“杨大掌柜,有件事,我需要蜂麻堂出面。”
杨大掌柜依然嘻嘻笑着,两只眼睛更是眯的看不见了,手里不断把玩两个蹭亮的铁球,点头道:“说吧。”
李绍林就走到杨大掌柜身边,轻声道:“我姑祖母在世的时候,就说过《新闻报》非除不可。杨大掌柜可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做掉报社里面所有人?”
杨大掌柜收了笑容,偏头想了一想,道:“若是将他们都做掉了,反而会成全《新闻报》的名头。你想想,他们现在这批人死了,立刻就有新的人顶上,到时候,《新闻报》势必会如日中天,比现在还得民心。——你真的想这样做?这个世上,三条腿的蛤蟆少见,两条腿的人却到处都是。一有不对劲,就要人命,你杀得光吗?”
李绍林诧异地看了杨大掌柜一眼,目含深意地道:“我以为。杨大掌柜是做这行的,不会有这种慈悲心肠。”
杨大掌柜跟着呵呵地笑,道:“你在说我妇人之仁吗?还是在骂我,‘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又道:“我不过是个厨子,厨子就不能有慈悲心肠吗?”
李绍林笑了笑。道:“此厨子不是彼厨子。我姑祖母对杨大掌柜有恩。如今我姑祖母去了,杨大掌柜就人走茶凉了?”
杨大掌柜叹息了一声。将手里的铁球放到桌上一拍,那桌面就凹下去两个洞。
李绍林看着桌面上拍出来的两个洞,沉默半晌。道:“《新闻报》不除。我们李家就难以翻身。我姑祖母岂不是就白死了?”
杨大掌柜摸了摸头,寻思了一会儿,道:“其实文人最是轻骨头。与其对他们赶尽杀绝,激起他们的血性。还不如先行收买,不行再做威胁。双管齐下,让他们闭嘴就行了。——李大少不就是让他们不要再往李家的名声上抹黑吗?”
听了杨大掌柜的话,李绍林如同醍醐灌顶,站起身给杨大掌柜拱手行礼道:“杨大掌柜不愧是一堂之主!真是一语中的,李某佩服佩服!”说着,又道:“那这件事,就全权交给杨大掌柜去办了。——如果要收买,多少银子不在话下。如果要威胁,杨大掌柜也放手去做。人手方面,要不要从李家借些人过去?”
杨大掌柜依然慈眉善目地笑着,如一尊弥勒佛一样,道:“李大少只要准备好银子就行。至于人手,就不劳李大少操心了。”
李绍林点点头,笑着道:“既如此,杨大掌柜要什么,跟我们李家的大管事吩咐一声就行。——李某回去还要操办丧事,明日我姑祖母出殡,杨大掌柜要不要送我姑祖母最后一程?”
杨大掌柜摸着后脑勺,有些为难地道:“我还是不去了。你以后有话,让人送信到新升客栈去,不用到这里来专门跟我说。若是让人知道你和蜂麻堂的关系,李家的里子面子都保不住了。”
李绍林颔首谢过杨大掌柜的提点,自回去了。
回去之后,李绍林就让人将在《新闻报》报馆跪着的李家人叫回来,同时让人将在李家大宅门口哭丧的“火山孝子”拿大棍子驱赶回去。
齐意欣见李家人已经从《新闻报》报馆门口撤走了,便也让那些“火山孝子”不用再去李家门口。
两边算是打了个平手。
不过齐意欣当然不会就这样放过一再挑衅,不知悔改的李家。
第二天,李家在东阳城遍洒纸钱,请了数百个和尚道士为李姑太太念经做法开路,所有李家的男丁都披麻戴孝,为李姑太太送葬。
齐意欣就在《新闻报》上,用特辑的形式,开始浓墨重彩地报道几个月前,江南辉城府李家巷的纵火灭门惨案。
康有才和方全这一次从江南回来,已经成功地从辉城府的警察公署里,弄到无数纵火现场的照片,如同人间地狱,惨不忍睹。
齐意欣和报馆的同仁都义愤填膺,再加上有阿呆的仇还未报,都一致决定不能再姑息手软。
所以第一期的特辑上,就直截了当地将辉城府李家巷的纵火案,同李家联系在一起,直言是李家人伙同当地黑帮蜂麻堂所做,目的就是要掩盖李大小姐瘦马出身的真相。
李姑太太当日出殡,《新闻报》却毫不留情,将此事登载出来,一时也让东阳城的善良民众为之侧目。
人都死了,还抓着以前的事情不放,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严先生听见外面的风声,很有些踌躇,觉得李家似乎已经收手了,就不想再将此事纠缠下去,不愿意再登有关李家巷纵火灭门案的事。
齐意欣当然不肯。她上一次,已经吃过打蛇不死的苦头。这一次,除非有外力介入,否则她是跟李家死磕定了!
于是等李姑太太落葬之后,东阳城里别的小报纸,受了某人的指使,都在缅怀李姑太太光辉的一生,说她以一己之力,托起一个世家名门,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云云。
齐意欣却让康有才去拍了一张李姑太太墓葬的照片,和江南辉城李家巷大火里死去的数百人的群葬墓的照片放在一起鲜明对比,再一次用头版头条的方式。向世人发出呼声:“死亡,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死亡,不能用来掩盖罪恶。如果生前做的恶,能用一死洗之。那么。那些被她害死的那些冤魂,又将找何人讨还公道?!”
这一次。是不加掩饰地将李家巷大火的真凶,和李姑太太联系在一起。
并且向世人思维习惯中“死者为大”的固有观念发起挑战。
整个新朝上下,为之哗然。
从上到下。都开始讨论此事。甚至有人将此事引发开来,向民众发起呼声,问大家,是否豪门权贵的性命。就重于一般老百姓的性命!是否李姑太太一个人的命,就能抵消李家巷数百条无辜百姓的性命!
隐隐有“人生而平等”的民主思想开始在民众心目中生根发芽。
这种风潮。让京城里面有些人心惊胆战,立刻下令全国的报纸,不许再讨论此事,违者当颠覆罪论处。
沈大总统在京城里得知此事,很不高兴。李家如今已经成了他的钱袋子,如果李家垮了,他的大事就更加艰难。
沈大总统的五姨太,瘦马出身的李云素趁机替李绍林向沈大总统求官,道:“老爷,我大哥如今是李家的家主。现在我们李家处于危难之中,若是老爷能给我大哥封个官做做,看谁再敢轻视我们李家?——我大哥也有更好的理由为老爷效力了。”
沈大总统两眼微阖,享受着李云素的贴身按摩,只是“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云素着急,又道:“听说,江东省长一职空出来了,老爷能不能……?”
沈大总统睁开眼睛,看了李云素一眼,笑道:“你们的胃口真不小。我新朝三个省,江东最是富庶。李绍林何德何能,怎么可能一上来就做这样高的职位?你当真的是在大齐朝,李绍林是国舅爷啊?!”
李云素越发小意殷勤,陪笑着道:“老爷在妾身心里,跟皇帝没有两样。”说着,又俯身过来,在沈大总统耳边低低地叫了一声:“陛下……”
听得沈大总统热血沸腾,一把将她抱起,扔到床上,折腾了一宿。
不过到了第二天,沈大总统一起床,就只字不提昨晚在床上说的那些话,顾自去总统府前面的办公楼办公去了。”
李云素气得脸色发白,却只能赶紧穿好衣裳,去南宫夫人跟前伺候。
这边李绍林得到李云素的电报,知道沈大总统还没有松口,江东省长一职还要细细谋划,更增懊恼,忍不住就使人去新升客择送信,让杨大掌柜先给《新闻报》添点乱子,免得他们太闲了,就知道揪着李家不放。
杨大掌柜得到李绍林的字条,看完就塞到炉火里面烧掉了,叫了自己的两个得力手下,吩咐道:“老规矩,先打草,吓唬吓唬他们。若是他们还不悔改,再来大的。另外派人去调查报馆里面所有人的身家背景,包括幕后老板。”
杨大掌柜身边的两个得力手下,是他从江南辉城一手带出来的。
夏大都督在辉城剿灭蜂麻堂,效果显著。杨大掌柜的手下几乎被屠戮一空,只带了自己两个最得力的干将逃到东阳城,被李姑太太收留。
李绍林倒也没有因此看轻杨大掌柜。因为他知道蜂麻堂再厉害,也不过是黑道上的一群亡命之徒。而夏大都督手下,都是正规军里面的精锐。黑道上那些人,当然不是正规军的对手。再加上夏大都督在江南禁枪,蜂麻堂的人只有土制枪支弹药和大刀长剑,当然不能同夏家军的全套外洋装备抗衡,被剿灭也是意料之中的。
不过杨大掌柜对付不了夏家军,对付一个小小的报馆,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一天,齐意欣正在报馆的二楼算帐。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群混混带着几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来到报馆找严先生,说他嫖了窑子里的姑娘不给钱,骂他无德,连窑子姑娘的皮肉钱都要赖,小心生儿子没屁眼儿……
听得小严怒上心头,上前就冲叫得最凶的混混揍了一拳。
那几个人正等着有人沉不住气。
见小严先扑了上来,那几个混混大喜,冲上来就一顿痛殴,将小严揍得鼻青脸肿,才扬长而去。
临走的时候抛下话来,说明天还要来收嫖资。
严先生气得几乎要吐血,可是自己儿子被揍的头破血流,看大夫要紧,忙乱着带小严去瞧大夫去了。
门外围观的民众都啧啧称奇,不相信端方持重的严先生会去**,更不信他会**不给钱……
因为说到这些风月之事,齐意欣是个女子,在楼上也不好下去,只好等人都走光了,才命人关了报馆的大门,下来对同事们沉着地叮嘱道:“看来是有人故意捣乱。大家这几天出入要小心,不要一个人单独行动,无论到哪里,都要结伴同行。你们家里也都要小心。有些人无耻无下限,有可能会找你们家里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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