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意欣坚持不肯收齐意正送出来的生日礼物。
齐意欣还没有发话,顾远东在旁边伸手从齐意欣手里接过房契瞧了瞧,扔回到旁边的桌子上,笑道:“意欣,你就放心收下吧。——你大哥是财务总长,他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的买卖?”
齐意正嘿嘿笑道:“二少,我不能跟你比。你是有家底的人,我买这房子,可全部是用的我自己的俸禄。”
齐意欣听见这话,觉得没头没脑,心下奇怪,问道:“东子哥,你什么意思?”
顾远东走到齐意正身边,大力拍他的肩膀,对齐意欣道:“你大哥成亲,我在京城送了他一份大礼。他才给你这样一个小小的宅子,说起来,我们还吃亏了,你就放心收下吧。——是吧,意正?”又看向齐意正,问道:“那所宅子你可喜欢?”
齐意正笑着点头,将顾远东的大手从自己肩膀上拿开,道:“我可不是你们那群兵痞|子,你别这样用力。——那所宅子啊”齐意正摸着下巴笑“还不错,三层西式小洋楼,楼前一个大大的huā圃,青云十分喜欢。每天早上都要坐在阳台上吃早饭,说看着下面的huā圃,一整天都心情舒畅。”
听起来,似乎是所很大的房子。
齐意欣担心地问道:“大哥,你怎么能收东子哥那么贵重的礼物?你难道不怕人家说你……告你……受贿?”又飞快地瞟了顾远东一眼,垂下眼眸,长长的黑睫毛如蝴蝶展翅,盖住了无边的心事。
顾远东含笑看着齐意欣低垂的眼眸,没有言语。
齐意正却笑着不客气地道:“这有什么的?——这是我未来妹夫孝敬给我的,谁不服,让他找我未来妹夫说理去!”
顾远东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没问题。谁不服,让他来跟我的枪比划比划。就心服口服了。”
齐意欣听得脸红,嗔道:“你们两人有交情,干吗拿我说事?——东子哥你等会儿,我去换身衣裳。”说着。转身快步走到内室门口,不等站在一旁偷笑的蒙顶给她打帘子,自己一伸手,撂开湖水绿撒huā软缎帘子,到屋里去了。
蒙顶和眉尖知道顾远东是过来接齐意欣出去看huā灯的,连忙跟着进去帮齐意欣换衣裳。
外面屋里只剩下顾远东和齐意正两个人。
小丫鬟送了茶过来,放到八仙桌上。对顾远东行礼道:“少都督请用茶。”
顾远东点点头,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出去,自己伸手指了一旁的椅子,道:“咱们坐下说话。”就像主人一样,招呼齐意正坐下,低声寒暄起来。
齐意正心里想着齐意欣刚才给他看的方子,心神不属,也没有在意顾远东的熟不拘礼。
顾远东看出齐意正心不在焉。问他:“你有心事?”
齐意正下定决心,对顾远东道:“二少,我们多年相交。我不拿你当外人。”
顾远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挑了挑眉毛,沉默地看着齐意正,等他说话。
齐意正就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娶意欣。你的岁数也不小了,可是意欣,意欣……”却觉得意欣的状况,有些说不出口,心里对齐赵氏的恶毒又恼恨几分。
顾远东不动声色地道:“你是指她的病?——她的身子……”
齐意正愕然“你都知道了?”
顾远东毫不在意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嗯。我知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齐意正脸色阴沉下来,轻声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我还没有弄清楚这个方子的效用,可是从我妹妹的症状来看。不是一般的严重。”
顾远东抬起头看了齐意正一眼,淡淡地道:“有多严重?会送掉性命?”
齐意正抹了一把脸,讪笑道:“当然没有那么严重,又不是毒药,怎么会送掉性命?”
“那不就结了?——只要不是性命攸关,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顾远东又喝一口茶,就将茶杯放下,伸直长腿,静静地看着对面湖水绿撒huā软缎门帘。
齐意正踌躇了半晌,还是没有说实话,只是道:“既然你不介意,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高兴。不过意欣年纪还小,就算你和她订了婚,也要等到她十八岁之后再成亲。”有两年时间,齐意正觉得自己应该有法子开出合适的方子,为齐意欣治病。
顾远东却摇摇头,道:“不成,我等不了那么久。——最多今年年底,我就要跟意欣成亲。”
齐意正眉头皱得紧紧地,沉吟半晌,道:“你问过意欣了吗?如果她不同意,你可不要勉强她。”
顾远东垂下眼帘,淡淡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齐意正便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订亲?”
顾远东抬起眼帘,眼含笑意,道:“今晚。”
齐意正倒抽一口凉气,惊喜莫名:“真的?——那倒是要去看看。”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着道:“在什么地方,跟我说一声,我带着青云一起过去凑热闹,好不好?”
顾远东嘴角微弯,眼底露出些许柔情“在北城门大观楼上。”
北城门正对着东街的起始点,高大巍峨,是大齐朝早年间修建的城门,距今也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东街是东阳城元宵huā灯会的地方,而北城门大观楼,是东阳城观元宵huā灯最好的所在。站在高处,俯瞰全城灯火,有高处不胜寒之感。
东街街道宽敞,道路绵长,那边商铺云集。元宵节的huā灯,每年都是各商铺自己挂出来的,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齐意正遥想那种盛况,迫不及待地道:“那我先走了。我们先去大观楼那边等着。”
顾远东伸手掏出个腰牌,扔到齐意正手里,道:“拿着这个。不然我的亲卫不让你上去。”
齐意正接过腰牌,笑嘻嘻地道:“谢了。”转身就走。
顾远东沉默地看着门外渐渐黑沉下来的夜色,手心里居然有些汗冒出来。
齐意欣来到内室。一眼就看见梳妆台上摆着十二个形态各异,精巧细致的木雕十二生肖,惊喜地问蒙顶:“这是从哪里来的?”一个一个拿起来,在手里把玩一番。又放下去,爱不释手得很。
蒙顶抿着嘴笑,道:“是少都督才刚拿过来,送给三小姐的。”
齐意欣想起刚才顾远东手里那个玉色哆罗呢的包袱,心里一阵阵热流涌起,往四肢百骸冲刷而去,身心俱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眉尖和蒙顶交换一个眼色,故意道:“三小姐可是生气了?——少都督出一趟远门,居然只带了几个木头疙瘩回来,真是对不住三小姐一片挂念之心!”
齐意欣在梳妆台前坐下,笑意盈盈地道:“送礼是投其所好。我就喜欢木头疙瘩。”又道:“你们别尽着贫嘴了,快去给我找衣裳去。我要出去看huā灯。”
蒙顶一边乱着给齐意欣找出门穿的大衣裳,一边道:“三小姐以前元宵节的时候,嫌冷。都不去看huā灯的。”
齐意欣笑了笑,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好汉不提当年勇。蒙顶,以后别再说我以前怎样怎样了。人都是在变的,变好还是变坏,都在一念之间。”
蒙顶吐了吐舌头,道:“三小姐越发出息了,都会参禅了。”说着,已经从箱笼里找出一件海棠红织金线折枝菊人字襟貂毛大袄,配着同色联珠兽纹织锦貂皮长裙,给齐意欣换上。
眉尖已经给齐意欣梳了堕马髻,斜斜插了一支青色玉兰huā样式的青玉簪子。再在她头上戴上一顶火红的狐皮帽兜,压在她白嫩的额头上,衬着抹了橘红色唇膏的双唇,越发显得面如秋月,目似秋水还清,一双眸子盈盈欲诉。离一年前还带有几分稚气的齐意欣,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齐意欣装扮好了,蒙顶抢先一步撂开帘子,对外面的顾远东道:“少都督,三小姐出来了。”
顾远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见齐意欣披着玄色狐皮大氅从里间走出来,走动的时候,露出里面穿的海棠红衣衫,艳光尽敛,别有风情。
顾远东的眼睛眯了起来,道:“我这次露过京城,给你买了一双貂皮手套回来。你戴着它,比拿着手筒要方便。”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双精致的貂皮手套,攥过齐意欣的手,给她一一戴上。
有了貂皮手套做隔阂,齐意欣纵然拉着顾远东的手,也不会有那种不能自已的感觉。
齐意欣笑着抬头,看着顾远东的眼睛,轻声道:“多谢东子哥为我着想。”
顾远东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一手牵着齐意欣的手,转身出了屋子。
蒙顶和眉尖也披了灰鼠皮的大氅,拿着手炉、帕子,后面跟着几个丫鬟婆子,抱着齐意欣出门用的包袱和食盒,跟着一径往二门上去了。
齐意欣一路上有些不安,问顾远东道:“你可跟我祖母说过要带我出去?”
顾远东攥紧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道:“当然说过了。我早就打过招呼,你祖母和二婶都答应了。”
齐意欣下意识往齐老太太那边的院子望过去,见那边都是黑灯瞎火,好像都已经睡下了。
“祖母今日倒是睡得早。”齐意欣随口道。
顾远东没有说话,拉着她快步来到二门上,坐了轿子,一起来到齐家大宅门口。
顾远东本是骑马回来的。到了东阳城之后,就给顾平传了话,让他把雪佛莱小轿车开过来。
顾平背着手,含笑站在轿车的车门旁边,等着顾远东带齐意欣出来。
齐意欣和顾平见了礼,客气地道:“有劳顾副将了。”
顾平忙道:“三小姐折杀顾平了!——不敢,不敢!”避开了齐意欣的行礼。
齐意欣有些诧异地看了顾远东一眼。
顾远东没有理会,给齐意欣拉开车门,道:“进去吧。”
齐意欣上了车,远远地坐到另一端。
顾远东也躬身进来,关上车门,对前面坐在司机位置的顾平道:“开车,去北城们大观楼。”
顾平会意,按了几下喇叭。前面开路的几辆进口摩托一路先行上路,为后面的轿车开道。
顾平高高兴兴地开着车,一路狂奔,来到东街的南面入口。
从这里进去。一直往北走,就是北城门大观楼。
齐意欣站在冬夜寒浸浸的夜空里,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各色huā灯笑得合不拢嘴。
“东子哥,我们去看huā灯啊!”
“东子哥,你会不会猜灯谜?”
“东子哥,那里有小吃。我要尝尝,你去给我买……”
……
被在家里关了半个月的齐意欣,此时如同甫出樊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顾远东出来看huā灯,自然是前呼后拥,根本不会走到人群中去。
齐意欣却有些受不了,总是想去离那些huā灯近一些,最好能伸手再摸一摸。
街上那些摆弄huā灯的人。看见顾远东一行人,都过来行礼,叫一声“少都督”。对顾远东很是信服的样子。
齐意欣更是高兴,一路走来,顾远东的护卫手里已经拎了不少各式各样的huā灯,有雪白的小兔子灯,高雅的莲huā灯,画着huā鸟人物的走马灯,还有好几个形态各异的美人灯,拎在那些本应该杀气腾腾的护卫手里,别有一番滑稽和尴尬。
路上的行人见了,都冲着顾远东这一行人指指点点。捂着嘴笑。
齐意欣心里高兴,也不去计较这些,四处乱看。
顾远东牢牢牵着她的手,生怕一个闪身,她就不见了。
齐意欣觉得手心都出汗了,嗔道:“东子哥。你别抓那么紧啊。我手好疼的。”
顾远东微微放开手,问道:“你累不累?累就停下来歇一会儿,我们去找个地方先吃点宵夜?”
话音未落,顾平咳嗽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道:“……人家还在大观楼等着呢,别让人等急了……”
顾远东窒了窒。
齐意欣回过头来,问走在顾远东另一边的顾平,道:“谁在大观楼等着?等谁呢?”
顾远东的眸间寒光如同利剑一样射过来,看得顾平背上一阵阵冒虚汗,连忙对齐意欣道:“三小姐慢慢看,小的先去前面打点一番。”说着,逃也似地离开了顾远东和齐意欣身边,往前面的大观楼奔过去。
顾远东继续问齐意欣:“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齐意欣低头想了想,道:“不用了。我们先去大观楼吧。无论是谁在那里等,都不能让人等急了。”
顾远东点头,也知道齐意欣带出来的丫鬟婆子一大堆,吃的喝的都带了,到了大观楼再吃也不迟,就拉着齐意欣的手,快走几步,道:“咱们到大观楼上看灯去,从那里看,更好看。”
齐意欣笑着应了,小跑几步,跟着顾远东往北城门的大观楼奔过去。
从城门里面的楼梯来到上面的大观楼,齐意欣发现,那里也布置层层叠叠的大红灯笼,糊成各种样式,但是无一例外,都是大红色。
齐意欣看在眼里,只觉得一片红通通,红似火海,忍不住眯了眼笑道:“东子哥,怎么这么多红灯笼?看得人眼睛都红了,跟小兔子似的。”
顾远东侧过头,看见齐意欣一身玄色大氅,亭亭玉立地站在大红灯笼底下,映得面庞红润细腻,五官清丽出尘,嘴角一抹微笑,只让人觉得天高地远,岁月静好。
“东子哥,你怎么啦?”齐意欣看见顾远东看着她不说话,忍不住晃了晃顾远东的手。
顾远东回过神来,含笑带着齐意欣来到大观楼的正楼上,道:“从这里看huā灯最合适。”
齐意欣站在正楼的栏杆前面,往外看过去。
只见整条宽敞的东街如同一条灿烂浩瀚的星河,蜿蜒流向前方。
那星星点点的huā灯,就是夜空上最闪亮的星星,落入了凡间。
齐意欣抬起头,看向头顶上的夜空,一轮皎洁的明月当空照,洒下万千月辉,给面前的景物罩上一层柔和的轻纱。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景难为情。
齐意欣喃喃地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huā灯。”
顾远东嘴角的笑意更深,走到齐意欣身边,对外头做了个手势。
只见下面的街市里,刚才还繁星闪耀,灯火齐明,突然间却一齐黯淡下去,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齐意欣吓了一跳。眼睛刚刚陷入黑暗当中,瞳仁上似乎还留存着刚才的流光溢彩,眼前似乎出现幻觉一样。
正疑惑间,耳边又传来一声声爆竹声响,好几束烟huā一起呼啸着冲向天际,似乎要往天边那一轮满月飞去。
齐意欣抬头看向天上的烟huā,双唇微张,一脸惊诧的样子。
顾远东也十分紧张。他是头一次做这种事,生怕会出了纰漏。
飞到大观楼上空正中的几束烟huā一起绽放,在夜空中显露出一个个字样:“阿欣,你愿意嫁给我吗”
齐意欣用手捂住嘴,眼里的泪如繁星一样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