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翻脸比翻书还快,当世上铮小王爷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当然,他也是不轻易动怒的。
而谢芳华能轻而易举地一句话便让他怒不可止。
这世上除了她,也没谁了。
谢芳华看着他转眼间变脸,整个人如黑云罩顶,恶狠狠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她心中的恼意稍显好受了些,对他冷笑,“秦铮,你一直以来便霸道无比,从来未曾顾及我的意愿,难道你想让我们这样彼此怨怼,做一辈子怨偶?”
秦铮的脸又沉了沉。
谢芳华将圣旨扔还给他,“我不觉得一道圣旨就能让你拿捏住我和我们的关系,先皇已经死了,临死前还做这等可笑的事儿,我看他真会贻笑万年。”
秦铮接过圣旨,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谢芳华抬步向外走去。
秦铮从厨房出来,一把拽住她,“你要去哪里?”
“出去!”谢芳华道。
秦铮死死地扣住她,“你以为你能破得了这个阵?能出去?”
“出不去大不了死在阵里。”谢芳华道。
秦铮怒意在眼中翻涌,死死地盯着她,半响,咬牙道,“你好,好得狠,最知道怎么惹怒我。”顿了顿,他恼恨地道,“你就算是死了,又如何?也只能是我的妻子,与我合葬在一个棺材里,也休想与我没有关系。”
谢芳华转过头,同样恼怒,“秦铮,你还是不是人!”
秦铮眼中的风暴慢慢地褪去,归于眼底,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人,若我是人,当年就不该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无名山学艺而不拦阻,一等就是八年,好不容易盼到你回来,用尽手段,将你拴在身边,却还是让你长了一身本事,反过来学到的本事都拿来做戮我心的剑。我早就该把你拴在笼子里,养成与前世一般的金丝雀……”
谢芳华身子一震,脸顿时寒了,“你果然有前世的记忆,一直瞒着我。”
秦铮抿唇,住了口。
谢芳华整个身子颤了起来,“是我太笨,若非你有前世的记忆,如何会在那么小就等着我从无名山回来,对我说念了我八年,若非……”
“何止是八年,两世加起来,都能做一个轮回了。”秦铮截断她的话。
谢芳华看着他,身子更是颤抖得厉害,“你喜欢前世的我,想一步步地将我变成前世的样子,养在深闺,不喑世事,依附你,喜欢你,不违背你,不多思多想,只痴心爱你……”
秦铮皱眉。
谢芳华猛地打开他的手,即便秦铮扣得紧,但还是抵抗不住她一怒之下偌大的气劲,她恼怒地嚷道,“秦铮,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早已经不是前世的那个谢芳华了,你就算将我搓扁捏圆,我也变不回去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秦铮气极而笑,“谁想要将你变回去了?是你记忆苏醒之后,根本自己解不开心结。我若是真想让你变成前世的模样,我如何会放任你去无名山?”
“你敢说你没有想要将我变回前世的样子?”谢芳华看着他,“我从无名山回来,你想尽办法将我困在英亲王府,让我自甘入你的局,你找人教我琴棋书画,针织女红,让我变成前世的大家闺秀模样,可是,后来你发现我日渐不是前世的样子,你愈发不可忍受,你破先皇的龙门阵,受了重伤,可是我知道云澜哥哥焚心发作,离开皇宫,你当知道我与他共宿一夜,你便怒火爆发,射了我三箭,想要放弃我……”
秦铮更是气笑,又重新地拽过她的手,让她看着他,恼怒克制地道,“你可真是有气死我的本事,那三箭看来不是我落下了心结,而是你落下了心结,致使你从此后半点儿也不信任我了。”
谢芳华恼怒,“你让我如何信任你?你处处心机,步步筹谋,每一步都是一个局,不止是将我,将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引入你的局里……”
秦铮抿唇,“我是筹谋多年,但我对你的心可曾变过?”
谢芳华眼眶发红地地看着他,“你对我的心是没变过,你要的根本就不是我,是那个养在深闺只知风月不知乾坤的谢芳华……”
秦铮又被气笑,伸手使劲地揉揉她的脑袋,恨恨地道,“我真想将你的脑袋撬开,看看你的脑袋里都想了些什么?你的心是不是黑心?是不是一心钻到了黑牛角的尖里被僵住了,出不来了,将我误解至此。”
谢芳华猛地打开他的手,“我脑子清楚明白得很。”
“你清楚明白什么?你只明白你在寻水涧陪着谢云澜一起死吗?你只明白前一世谢氏满门被灭时秦钰将你救出去的吗?所以,这一世,当你记忆苏醒,只对他们报恩是不是?那我呢?我对你所做的那些,都喂狗了吗?”秦铮恼怒。
“你对我所做就是娶了李如碧!”谢芳华也恼怒,“这个你要我记得多清楚明白?”
秦铮气急失语,片刻后,无力地道,“你怎么就这么相信谢云澜,半点儿也不相信我……”
“因为这是事实!”谢芳华道。
秦铮大怒,“事实是什么?耳听是虚,眼见都不一定是真的。”话落,他伸手用力地戮了戮她的心口,“要用这里感受,你说,用你的心来想,我是会娶李如碧的人吗?”
谢芳华一时被他戮得后退了两步,心口扎心地疼了起来,她打开他的手,一时没说话。
“你说话啊!”秦铮看着她,“用心感受到了吗?若是还感受不到,要不要我将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看?”
谢芳华撇过头。
“你只相信你的云澜哥哥。”秦铮看着她,“为何在平阳城,他焚心发作,偏偏让你撞到他那副样子?那副样子是能让人轻易见到的吗?你就不想一想,思一思吗?为何我一怒之下,射你三箭,你真当我盛怒醋极之下,与你恩断情绝全然不顾你性命了吗?那日你就没想过谢云澜吗?”
谢芳华不语。
秦铮上前一步,板正她的身子,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无力地道,“谢芳华,别人欺你瞒你骗你哄你,你为何都不气?为何到我这里,你就钻牛角尖?处处记在心里,受不住时要心狠地放弃我?”
谢芳华咬住唇瓣。
“我是可以安慰自己,说明这样你心里只在乎我吗?”秦铮看着她,口气软了下来,一字一句地道,“我前世没有娶李如碧,除了你,我谁也没娶,至于为何你一口咬定是我娶了李如碧,我如今也不能去查证什么原因,毕竟,师傅已为此事而死,我不可能再请他动用一次逆天改命之事了。”
谢芳华猛地抬起头,“前世是你让紫云道长逆天改命?”
秦铮看着她,“你陪谢云澜血尽而亡,你让我如何?除了逆天改命,让你重生,别无办法了。”
谢芳华盯着他,“那你告诉我,前世那几年,我陪云澜哥哥待在寻水涧,你在做什么?”
秦铮抿唇。
谢芳华看着他,“你不好说是不是?那么我说,你在对南秦江山扭转乾坤,挽回败势,根本无暇顾我。就算你没娶李如碧,但外面百姓们盛传的风声言语从哪里来?你为了南秦江山,和右相府达成了什么交易?在你的心里,毕竟是南秦江山较我重要。”
秦铮不语。
谢芳华伸手学着他刚刚戮她的模样,戮他心口,“你说啊,如今你对我只要说个不字,我就信你。”
秦铮伸手握住她手指,忽然又气又笑,“学我学的可真快。”
谢芳华板着脸看着他。
秦铮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伸手顺势将她拉进怀里,抱住她纤细的身子,软了声音道,“上一世,一步错,步步错,我以为,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而南秦江山只需要几年,却不成想,最后,我不但没有挽回南秦江山败势,还弄丢了你。所以,我悔了,师傅逆天改命,我对他说,只要能换回你,要我做什么都在所不惜,哪怕南秦江山倾覆。师傅最终用抹平你对我的记忆和他的性命,逆天改命,重写了你的命盘。”
谢芳华任他抱住,熟悉的怀抱,让她心神恍惚。
秦铮又道,“因为是逆天改命,一切有诸多不可抗力,师傅再不能预算出南秦的命运,更不能预算出你我的最终命运。所以,我知道你前去无名山,才想你出了侯府不做千金小姐也好,免得步前世后尘,养在深闺,不喑世事。但是你刚去无名山后,我就后悔了。万一你回不来怎么办?等你回京的那八年里,你可以想象我等得有多辛苦?八年,无数个日夜,我一大半时间都在后悔,悔不该当初不拦你,我想去铲平无名山找回你,奈何*年纪,哪有能力铲除无名山?需要慢慢筹谋。”
谢芳华不语。
秦铮又道,“你重生后,眼里、心里,都是忠勇侯府,就连片点关于我的记忆都没有。我于是只能先困着你,绑着你,亲近你,让你重新爱上我,不是想你变回前世的样子,而是想你找回对我的心,我没有把握,才一贯强势,怕你拒绝,便不给你拒绝的余地……”
谢芳华依旧不语。
秦铮又道,“让我出乎意料的是,谢云澜竟然也有前世的记忆,大约是因为魅族王族血脉与你牵扯的原因。当我在皇宫里养伤时得知,他暗中筹谋,引你出宫,本不是焚心复发之日,他却迫使焚心发作,想要趁机带你离开,我便坐不住了,情急之下,想了对策,狠心假意与你绝情断情,料你会去落梅居,狠心出手伤你,使得谢云澜看清楚你对我的心,同时也是为了拖延住他带你走的计划,毕竟我那时身受重伤,他若是带你走,我拦不住……”
谢芳华闭上了眼睛。
秦铮抱着她的身子紧了紧,“让我出手伤你,比我对自己出手伤我自己要难受千万倍,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我历尽千辛万苦,做了这么多年,无非是想与你想好一辈子,娶你回府,不可能将你让给任何人,哪怕是与你有着魅族姻缘揪扯性命攸关的谢云澜,他也不行。”
谢芳华静静地听着。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因那三箭,之后,你关于我的记忆竟然慢慢苏醒。”秦铮低声道,“好的,坏的,悉数涌来,让我一时无所适从。”
谢芳华终于开口,“玉灼使用了驭狼术,让我隐约开封了记忆,想起了些东西。后来,你给玉灼的驭狼术绢布,被我看到了,我才猜测,你应该是有前世的记忆。”
秦铮点点头,“前世,你曾亲眼见过我用驭狼术,由玉灼用来,你想起些画面,也是正常。至于我给玉灼的驭狼术绢布,本来前世是给你的,你血尽而死时,手里就攥着它。我收起来,请师傅用魅术保留了她,是见证前世唯一的事物,以提醒我,这一世,一定不能重蹈覆辙。但是,后来每当看到,便痛彻心扉,去平阳城时,玉灼对驭狼术有兴趣,我挣扎之下,便当随手之物给了它。看不到它,便当你死的那一幕不曾发生,我们只是这一世,重新认识,重新来过。”
谢芳华闭着的眼睛滴下两行泪。
秦铮静静地抱住她,“前一世,英亲王府的秦铮,只不过是被宠坏的小王爷,被皇祖父和皇祖母悉心教导,守护南秦江山为己任,父王当初因为体残无力继承南秦江山,皇祖母一直引以为憾。她怎么会甘心将江山给皇叔?甚至给皇叔的儿子?她真正要培养的是我,拨庶正嫡,她要我有朝一日,承袭江山帝业。”
谢芳华低声道,“其实,大婚之前,林太妃拿出德慈太后给我的贺礼,其实不是留给我的,是本来就是留给你的,你不要,林太妃聪颖,转手给了我。兵符、先太皇封你继位的遗诏。”
秦铮点头,“林太妃聪明,那些东西留在手中,始终是烫手山芋,但是她却不敢拿出去给皇叔和秦钰。只能趁我们大婚,将东西给了你。”
“兵符和先太皇遗诏,相当于我手中攥了一壁江山。”谢芳华嘲讽地笑了笑,伸手推他,“你虽然不想要南秦的江山,但是始终对你的皇祖父和皇祖母抱有尊敬爱护之心,永远也不会忍心他们守护下的南秦江山变成片瓦无存,是以,你一直筹谋,为的就是护住南秦江山。”
秦钰抱紧她,不让她推开,点头,“是,我是不忍心看着南秦江山有朝一日分崩瓦解,更不想看到北齐的铁骑有朝一日踏破南秦河山。但是我更不想你成为别人的皇后,最最不想你为了我的所想而去与秦钰达成交易,做他的皇后。”
谢芳华沉默。
秦铮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无论是谢云澜,还是秦钰,无论是焚心咒术,还是同心咒,无论是皇室隐山隐卫,还是北齐野心筹谋,无论是忠勇侯府,还是南秦江山,无论是帝王宝座,还是低到尘埃。我秦铮对自己的心清楚明白的很,若是没有谢芳华,都没意义。”
谢芳华抿起嘴角。
秦铮道,“师傅临终前对我说,所求不要太多,大千世界,人心无止境,需求便无止境。我这一世,能抓住一样,便不错了。”
谢芳华不语。
秦铮慢慢地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道,“这一世,我要抓住的,就是你。南秦江山帝业,我能守住就守住,守不住就随它去,让它有应该有的命运,哪怕是大厦倾塌,山河破碎。但是唯独你,我不能放手,你的轨迹,必须有我。生有我,死亦有我。上穷碧落下黄泉,都要有我。别的任何轨迹变化,我都能允许,唯独你,不能,你只能是我的。”
谢芳华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心口扎得疼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捂住心口,咳嗽起来。
秦铮看着她,见她似乎想压制,可是总也压制不住,半响后,她终于推开他,背过身去,拿出娟帕,捂住嘴。
秦铮上前一步,伸手将她身子板正过来,见她脸色苍白,他伸手去扯她捂着嘴的娟帕。
谢芳华死死地攥住,不让他扯。
秦铮猛地用力,一把将她娟帕扯掉,只见上面点点殷红血迹,如盛开的梅花,很像她上一世血尽而亡遗留在手中的那块写有驭狼术的绢布。他眼底涌上青黑色,却并无意外,将娟帕扔了,拦腰将她抱起,向房间走去。
谢芳华伸手打他。
秦铮不放手,走到屋内,将她放在床上,绷着脸道,“今日,我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我的心了?”顿了顿,看着她道,“也许,你不是不明白我的心,而是怕你自己时日无多了,不想牵累我,让我心痛。可是谢芳华,你如今懂了?你已经牵累我两世了,我不在乎被你牵累得再多一些。就算死,我陪你一起死就是了,总之,你不能再弃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