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宸昨日喝多了,大约是酒好,所以,他没有什么宿醉后的难受,今日一早来到早朝上,依旧神清气爽。
所以,面对王岸知的威胁,他也浑然不怕,在他身后说,“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禁碰?我不就想跟你说两句话吗?有何难?”
王岸知头也不回,“有屁就放。”
楚宸:“……”
“粗俗!”他骂了一声,“王家子弟,从来言谈文雅,知礼守礼,有节守信,我怎么看着你这么不像王家人呢?”
王岸知嗤笑一声,“你像?”
楚宸无语,“我姓楚,像个屁。”
王岸知不理他。
楚宸靠近他,压低声音问,“你得罪小安儿,得罪很了吧?你就不怕她今日找陛下算完账后,找你算账吗?你再能耐,打得过三十万南阳军吗?”
“打不过又怎样?”
楚宸啧啧一声,“你到如今,还大言不惭呢,打不过,被她收拾一顿?或者杀了?”
“她最好杀了我。”王岸知似乎对于生死没什么概念,语气默然的没什么情绪。
“我想知道你怎么想的?”楚宸探究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因为王岸知一直没回头,他也一直看不到他脸色,十分好奇。
“你活腻歪了吗?”王岸知问。
楚宸摇头,“我活的好好的,干嘛腻歪?”
“那你就闭嘴。”王岸知没了耐心,“再说一句,我封了你的嘴,做哑巴好了。”
楚宸翻了个白眼。
“怎么?你不信?”王岸知猛地转回头,相看死人一样地看着楚宸。
楚宸这一下子看清了,原来,他的脸上真没别的情绪啊,这人真是邪性的很,你说他狠吧,在宫宴之日,他没杀了安华锦,你说他不狠吧,屡次使出的手段又是要人命的,你说他邪吧,他有时候又突然不出手顺着邪道走了,比如陛下那里,据说他昨日就出了宫,回府后好好地睡了一觉,跟没事儿人一样,对陛下不管了,你说他不邪吧,他偏偏处处都透着邪气。
这人可真是绝了。
但无论如何,楚宸相信,他打不过他,若是想在这金銮殿上封了他的嘴,也是能说到做到的。
楚宸也无意惹他对付他,见他回头,眨了眨眼睛,用手比划了一下,仿佛给自己的嘴贴了一张封条。
王岸知倒是被他逗笑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宸小王爷可真是识时务,怪不得没与我那七表弟争起来呢。”
楚宸闭着嘴,说贴了封条就是贴了封条,坚决不说话了。心想着,顾轻衍是谁啊,小丫头但凡给他一丁点儿的机会,他死活都是要争取一下的,但是她从始至终都不给啊,所有机会,都给了顾轻衍了,他争个屁,闹笑话给所有人看吗?他又不傻。
“她怎么收拾我,我倒是也挺拭目以待。”王岸知扔出一句话,转过了身去。
楚宸倒是有些敬佩他了。
不是所有人到这个时候,还能如王岸知一样,面不改色。
早朝的钟声响起,皇帝有张公公扶着,上了朝。
坐了那把椅子二十年的帝王,一步一步,走的十分艰难,是第一次,不愿意上这金殿,二十年来象征着他权利的至高峰的这一座金殿,让他恨不得死在昨日。
楚砚与楚贤跟在皇帝身后,楚砚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楚贤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朝臣们都规规矩矩如往日一般,山呼万岁,震耳欲聋。
皇帝坐在那把椅子上,只觉得头脑嗡嗡,眼前嗡嗡,这一刻,他心下恨的人有很多,楚砚,甚至昨日开始就盯着他的楚贤,还有下面站着的王岸知,还有得到消息刚进宫门的安华锦顾轻衍等人,甚至底下站的朝臣,他都觉得恨。但是恨的同时,他涌上的更是深深的无力。
他知道他完了。
作为一个帝王,他曾以为,没有人能批判他,也没有人能制裁他,但是,从昨日到今日,无论是皇后,还是楚贤,还是楚砚,都清楚地告诉他,他要下罪己诏,要对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认罪,要向安家认罪,甚至向天下人认罪。
他是想死的,但是,他也不是没有软肋,最起码,楚家的皇陵就是他的软肋,所以,他不能死,今日只能坐在这里。
楚砚站定后,清声道,“请母后和安小郡主。”
皇帝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颤,这一颤虽然轻微,但是朝臣们都看的清楚。
小太监扬起的高声唱喏声传出了大殿外,不多时,皇后、安华锦、顾轻衍、安易宁四人进了大殿。
王岸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顾轻衍的脸上,见他眉眼舒展,整个人如清风明月,他拉着安易宁的手,落后了安华锦半步,却神色从容,他冷笑了一声,目光移开,看向安华锦。
安华锦一身红衣,眉眼如画,神色清淡,与这大殿格格不入。
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步履清浅地走进来,却让素来口若悬河的朝臣们,无论是老的,还是年轻的,自她进来后,所有朝臣们的神色都绷了绷,气息似乎有那么一瞬间都清浅不可闻了。
这大概就是三十万兵马兵临城下带来的震慑效果。
随着安华锦进来,向身后一摆手,安平带着人押着张宰辅和许靖也上了大殿。
皇帝虽然早已知道张宰辅和许靖被安华锦带来了京城,但是在见到张宰辅一刹那,还是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要拔剑去杀了张宰辅。
楚砚平静地拦住了他的剑,眉眼冷冽,“父皇今日还是不要做您不该做的多余的事情的好。”
皇帝瞬间被按住了,整个人卸了力气。
张宰辅倒是全然无畏,看着皇帝,哈哈哈大笑。
皇帝身子哆嗦,看着安华锦,“安华锦……你杀了他,朕写罪己诏,你给朕杀了他。”
安华锦当没听见,对张宰辅和许靖道,“说吧,当年你们都做了什么,都说出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八年前,玉雪岭之战,你们背后都做了什么肮脏事儿,埋藏了八年,也该让世人知道了。”
张宰辅倒是恨不得天下人不知道,他早就想说了,但是下了刑部天牢后,看管他折磨他的都是皇帝的人,他不敢透露丝毫,怕皇帝直接杀了他,他以为当年那一桩秘密,也要随着他被折磨死而埋藏地下了,可是谁知道,皇帝竟然不让他死,且还派了太医救他,他更没想到,他的孙子这么争气,让安华锦知道了这一桩秘密,才有了他今日堂堂正正地站在这朝堂上。
那么,今日就怪不得他了。他恨不得将大楚搅和个稀巴烂,好给他的孙子夺权的时机。他张家的路,还有他孙子的路,是他一直以来就铺好的,本来想着顶多二三年,他们张家所有人,包括他,都能功成身退,只不过没想到,因为半途楚贤个安华锦,搅动京城一桩桩一件件大案,拔出了他,他的所有计划被她破坏,提前将他拉下马。
不过,他也活够了,拉着皇帝一起死,哪怕不死,他也遗臭万年,受天下人甚至后世唾骂,他也高兴。
他死了,他的孙子已经成长起来了,他也甘心了。
于是,张宰辅便将八年前陛下是如何找到了他,他如何一口应下,派了长子去南阳暗中收买许靖,针对南阳王府制定了一系列的反叛计划,全盘交待了。
他没说到的细节之处,许靖这个当事人,在一旁做了补充。
朝臣们知道当年之事的毕竟是零星少数,多少人是不知道的,此时得知了当年之事,无不震惊,齐齐不敢置信,哪怕是最贪污的贪官,也没敢生过卖国的心思,没想到,一个是一国宰辅,一个是当朝陛下,联手卖国。
这传出去,真是让天下人耻笑。
二人话落后,安华锦看着皇帝,“陛下有什么可说的吗?”
皇帝能有什么可说的?他没有,人证在,事实在,甚至当年他的传话,都被张宰辅用特殊的能够保留话音记忆的风铃给记录了下来,他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反驳的余地,直接捶死在了金椅上。
“既然陛下没异议,那就下罪己诏吧!”安华锦一锤定音,“对天地告罪,对安家告罪,对天下百姓告罪。留史书,传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