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顾轻衍终于放下信笺。
安易宁松了一口气,支着下巴问,“小姑父,你明日到底去不去上早朝啊?”
“去。”
安易宁彻底放心了,“您去上早朝的话,是不是我自己在家里温书啊?”
“你跟着我。”
安易宁:“……”
他没听错吧?
他看着顾轻衍,眨巴着眼睛,“小姑父,我现在能出去见人吗?不太好吧?沈叔叔、崔叔叔、我曾祖父、表叔等,就连那陆道长都说我长的与我爹太像了,就算如今姓顾,充作顾家子弟,但走出去会不会惹什么麻烦啊?”
“会,但是又什么关系?”顾轻衍温声道,“只要你姓顾,就是顾家子弟,受顾家保护,在京城,没有人敢动顾家人。就算有人觉得你与大舅兄很像,但拿不出证据来,猜测也只能是猜测。”
安易宁点点头,“会不会被陛下见到我?”
“就算见到陛下,你也别怕,有我在,就算我不在你身边时,青墨也会在。”顾轻衍摸摸他的脑袋,“总之,你就把自己当做顾家子弟就好了。”
安易宁乖巧地应下,一双大眼睛闪啊闪的,似乎还挺期待被更多的人看到他时惊讶的眼神。
第二日一早,顾轻衍准时准点地上了早朝。
消失了几个月,突然出现,且好模好样地来上早朝,朝臣们都轰动了。
顾轻衍不止模样好,人缘好,品性好,所以,不止他的身份,还有他这个人,都很得人推崇喜欢。所以,当初宫宴之日,传出他对禁卫军动手的风声,许多人都跌破了眼睛,没想到温和知礼的顾七公子,竟然有朝一日冲冠一怒为红颜,在宫宴之日在皇宫之地做了别人一辈子也不敢做的事儿。皇帝虽没向发作安华锦一样发作他,但也十分不满,从顾老爷子装病俩三月就能看出来。
他扔下吏部一应诸事,去南阳住了一个多月,回京后,仍旧不见人影,偏偏让人敬佩的是,吏部铁板一块,即便他不在数月,也无人能撼动他吏部尚书的位置,吏部上下井井有条各行其事不说,他本人这一日出现在早朝,面色含笑,温和知礼,丰姿犹在,没被半丝风霜雨打摧折,眼神如清湖,神色坦坦然然,依旧是昔日的模样。似乎数月不在朝堂,不过是沐休了一日而已。
朝臣们心中明白,宫宴之日,是真的揭过去了。
无论是安家安华锦,还是顾家顾轻衍,风波过去了无痕迹了。
不少人围着顾轻衍寒暄,彼此心照不宣地半句话也不提顾轻衍这些日子去哪里了,只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等着陛下来早朝。
所以,皇帝来了早朝后,太监一声唱喏,他走进金銮殿,看到的便是他的臣子们其乐融融地顾轻衍言笑晏晏的模样,顾轻衍在其中,风姿独秀,而王岸知,今日没有来早朝。
皇帝和颜悦色,似乎这几个月里什么也没发生,让臣子们平身后,特意问,“怀安,可有本启奏?”
顾轻衍含笑,“臣是有本启奏。”
“哦?说来听听。”
顾轻衍拱手,“陛下未派一兵一卒给七殿下前往五峰山平叛,臣今日得知,七殿下功成,完成了陛下的任务,此是大功一件,臣恳请,陛下重赏七殿下。”
皇帝点头,楚砚既然能让四皇子、五皇子、敬王三人派去的杀手一个未回,他这个儿子,如今已不是昔日受他掌控的儿子了,不知不觉,已成了出笼猛虎,他若是不重赏,怎么行?关了那么久,又不给一兵一卒地放出去让他处理那么危险的事儿,如今立了大功,没有封赏的话,朝臣们也不干。
所以,皇帝痛快点头,“爱卿说的是,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奖赏七殿下?”
顾轻衍微笑,“臣也不知七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封赏,不如待七殿下回来,陛下问问七殿下,再做定夺?”
“嗯,也好,就依你所言。”皇帝很是好说话。
朝臣们感慨地发现,皇帝似乎又变回了昔日那个和气好说话的皇帝,这个早朝,和乐融融。
下了早朝后,皇帝将顾轻衍单独叫去了书房。
来到南书房,皇帝盯着顾轻衍,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怀安啊,朕着实没想到啊。”
没想到你能为安家那小丫头,做到如此地步,在皇宫里与他周旋最终公然相对。丝毫不顾忌顾家不插手不干涉的立身之道立根之本了。
顾轻衍微笑,坦然地看着皇帝,“陛下,最初,是您一力促成的婚约。安爷爷不太乐意,我爷爷也勉为其难,但最后依了您。”
不止是老南阳王不太乐意,不止是顾老爷子勉为其难,而是老南阳王回南阳后对安华锦连提都没敢提,一直瞒着她,直到瞒不住了,才告诉她。而顾老爷子知道宫里的事情瞒不住他,哪怕瞒得了一时,也满不了几日,就会被他知晓,索性回府后便对他坦诚了,他气的一个月没理顾老爷子。
彼时,八年前,那是一桩谁也不愿的婚约,强硬地连接到了一起。
八年后,这根丝线成茧,已束缚住了他,那便由不得陛下说不成了。
皇帝一噎,顿时哽住。
过了片刻,皇帝感慨地叹了口气,“朕早就该看出来,你待她超乎寻常,十分不同,已是上了心,朕却以为,你是顾老培养的继承人,总该为顾家着想,但朕却没想到,是朕想错了,你虽是顾家人,却与顾家人都不同,你对顾家的基业,没那么看重。”
顾轻衍浅笑,“根基家业,传不了千秋万代,臣看的开。”
皇帝意外了一下,倒是笑了,“看来顾老选错了继承人啊。”
“大约是吧。”
“但是顾家离不开你,那小丫头的性子,朕也算是看透了,她放不下南阳的一切,也不会对南阳军放手,所以,十有八九,是不乐意嫁来京城做你顾家妇的,朕给你们取消了婚约,也算是给了你一个选择。”皇帝看着顾轻衍,“怀安,你要非她不娶的话,是你放弃顾家,还是她最终顺从你放下南阳的一切嫁来京城?”
顾轻衍淡声道,“一切顺其自然。”
皇帝笑,这时,他倒是有了一双不浑浊的眼睛,“男儿大丈夫,何患无妻?女人而已,何必困于一人?怀安,若是你离开顾家,顾家的几百年基业,也许很快就成一盘散沙,天下将来再也不会有人人提到顾家而难望其项背了。朕劝你,不如快刀斩乱麻,择一大家贵女,温婉贤淑,与你琴瑟和鸣,不必去做两难选择,才是追求之道。而你,这朝堂上,以你的才华,为天下百姓造福,当有一番大作为流芳百世才是,怎能困于心间私情那尺寸之地,而无所长进?泯于历史长河?”
顾轻衍目光清澈,“陛下爱臣之心,一片肺腑,臣甚是感动,奈何,臣不争气,怕是要枉费陛下一番苦心了。”
“你还年轻,凡事莫急做决定。一念之间,便是执手一生,一念之间,也可以背道而驰。”皇帝拍了拍顾轻衍肩膀,语重心长。
顾轻衍笑笑,不再多言。
这一日,君臣闲话了半个时辰,很是和睦。
半个时辰后,顾轻衍出了南书房,伸手轻轻弹了弹肩膀处的褶皱,漫步出了皇宫。
他还未走出宫门,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顾大人,请留步!”
顾轻衍回头,只见是三公主楚希芸。
楚希芸似乎急急赶来,气喘吁吁,来到顾轻衍面前,与他隔着三尺的距离停住脚步,对他说,“顾大人,你是不是时常与我表姐通信,我在宫中,与她通信不便,你能不能帮我捎带一封信给她?”
顾轻衍颔首,“好。”
楚希芸从袖中拿出信笺,是两封,递给顾轻衍,压低声音说,“一封是我所写,一封是母后所写,拜托顾大人了。”
顾轻衍伸手接过,“我今日便派人给她送去。”
楚希芸点点头,道了谢,转身折了回去。
顾轻衍揣着两封信,出了皇宫,吩咐青墨,派人立即送去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