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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5章 君前戏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对于军事,李世民显然是一个大大的内行,李牧说的理念,虽然提早了数百年,但其中的可行性,李世民依然能够看到,同时,他也能看到其中的难度。

    李世民端着酒杯,思忖了一会儿,道:“府兵制已经历经了数朝,无论是南北的百姓,都已经习惯于这种制度了,忽然更改,恐怕难以实现。”

    “陛下,任何制度的改革,起初的时候,都是很难的。但若因为难就不改,最终导致的结果,也必然是重蹈覆辙。”李牧沉声说道:“陛下总是说,要休养生息。但如何休养生息?只要府兵制还在,百姓就不能休养生息,因为他们要准备打仗。”

    “陛下,人不是骡马,即便人是骡马,骡马也需要休息不是?陛下试想一下,一个士卒,农忙的时候,要抢种粮食,农闲的时候,要操演军械,一年下来,他有休息的时间么?又有多少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当一个人不愿意做这件事的时候,即便强迫他去做,他又能出多大的气力呢?”

    “若朝廷富足也就罢了,靡费一点粮草,代价也不算很高。但是现在,朝廷没这个底气。远了不说,就说前几个月的事情。陛下,臣绝非危言耸听,若真与突厥开战了,大唐危如累卵。臣看了各地的存粮,若门阀世家不把存粮拿出来,今年打了一仗,明年就要饿死人!”

    “就算陛下能逼他们把粮食拿出来,他们会不要代价么?陛下若不对其加以宽松,他们会按陛下的吩咐办事么?受制于人,绝非长久之计。如今大唐已与突厥修好,至少西边,暂时无忧。北方薛延陀还不成气候,有思摩将军、我义父坐镇,当保无碍。吐蕃,内乱未平,无暇他顾。如今,最棘手的敌人,只剩下高句丽,陛下大可裁撤一部分孱弱的士卒,让他们回乡种地。只留一些精锐老兵坐镇,待休养生息几年,再从青壮之中招募,当壮健者招募当兵后,老弱者就不可能组织起来,即便组织起来了,也不堪一击,如此,将永远不会出现隋末大乱的局面,也必能大大削弱门阀在地方的势力。”

    最后这一句,大大地触动了李世民的心。

    一种计策,既能减少百姓暴乱的可能,又能削弱门阀势力,一举而两得,似乎完美,但李世民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有隐患,但这隐患是什么,他还不知道,他看着李牧,心中在想,李牧推行军制改革,初衷到底是什么,他真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么?

    上次的事情发生之前,李世民毫不怀疑,但在那之后,李世民不敢肯定了。这绝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性如此,李牧再宽宏大度,他也是个人,而非圣人,将心比心,李世民不相信李牧能够不计前嫌。

    李牧知道李世民在想什么,确实,他也知道募兵制的隐患,但他没打算现在就说出来。他得让李世民自己想,他想出来的,他才会信,直接告诉他了,他仍会胡思乱想。

    或许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李世民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严词拒绝,他想了一会儿,道:“朕听了半天,还是没完全听明白,你说招募青壮当兵,那你是如何肯定,废止府兵制之后,青壮会愿意当兵呢?万一朕现在下令,终止府兵制,但需要打仗的时候,又招募不来士卒,又当如何?”

    这是一个很直接的问题,但李牧已经准备好的答案。只有四个字:“人为财死。”

    “什么?”李世民一愣,他完全不能理解李牧的话。唐朝施行的府兵制是一种“寓农于兵”的兵役制度,直接好处,就是朝廷将不用花费一分钱,一粒米就可以拥有数十万军队。而对于府兵本身来说,他们一家将得到税赋的减免,这也是国家给他们的优待政策。当然了,既然没有税赋,那自然也没有军饷可以拿,即便是军服也都没有,这些完全得靠士兵们自己准备。除非打了胜仗,朝廷有上次,否则真的是一文钱都得不到。

    因此,李世民才会觉得意外,难道李牧要给士卒发钱么?朝廷现在没有钱,不思节省,反而要花钱,这不是扯淡么?

    李世民点点头,肯定了李世民的心中所想,道:“陛下,招募士卒,是要给钱的。”

    见李世民要急,李牧赶紧道:“陛下先别动怒,其实这不是臣异想天开,古已有之。”

    李世民哼道:“朕也通读史书,怎么没见哪一本上面记载了这种事情?”

    “春秋吴起、”李牧脱口而出,李世民愣住,他当然知道吴起,但他对募兵没有印象,皱眉道:“你莫诓朕!”

    李牧解释道:“魏武卒,魏国吴起以苛刻的筛选标准招募士兵,一旦合格成为武卒,就等于是有了一份工作,而不是临时征发打完仗就回家。一定年限之后,朝廷会给一笔安家费让他们‘退伍’,再招募一批新的青壮进来,使军中一直保持着青壮的士兵,魏国因此得以强盛。臣没有一句胡诌,陛下若不信,回头可翻阅史记,看看有没有这一段。”

    李世民自然是读过史记的,李牧这么一提醒,依稀想起了一点儿,点了点头,道:“就算是有,但如今朝廷没钱,如之奈何?”

    “现在没钱,不代表以后没钱。这不是要休养生息么,只要安定几年,搞钱的法子有的是。”李牧拍着胸脯,道:“若陛下点头,钱不是问题。而且这事儿不能一蹴而就,可以徐徐图之,从禁卫到地方,逐步的改革。如今最缺的,是领兵的将军。”

    李世民似乎是在思考,没有接话。

    李牧继续说道:“如今朝廷之中,虽名将如云。但陛下没有发现隐患么?得力的将帅,都逐渐老了。李靖大将军、尉迟大将军,都已近花甲了。年轻一些的,如我义父,也要比陛下大几岁。这些人,能留给太子么?”

    “所以,如今最重要的是,培养可堪大用的年轻将帅。老一辈将帅的宝贵经验,若是带进墓里,岂不太可惜么?孙膑的一本兵法,流传的上千年。我大唐将帅,远迈古人,若是成立一所学校,以老带新,可保我大唐代代都不缺少名将,如那长江之水,一浪叠一浪,绵延不绝矣。”

    听李牧说到这里,李世民渐渐明白过味儿了,募兵制好处多多,最大的缺点就是费钱,而朝廷需要搞钱,最擅长此事的便是李牧,李牧推行这个制度,虽说是为了江山社稷,但也必然有自己的小私心。因为一旦施行募兵制,他就会变得愈来愈重要。

    虽然看破了李牧的心思,但李世民反而放心了。做皇帝的,不怕臣子有私心。只怕臣子没有私心,李牧若真是这样想,说明他求的是自保,而不是有了异心。对李牧,李世民又怕又爱,他爱李牧之才,又担心他会反,但若李牧没有反意,只求做一时权臣,李世民是非常非常乐意的。

    想通了此节,李世民终于点头,但也没有把话说死,道:“纸上谈兵,终是看不出效果来。这样吧,军校的事情,朕应了你了,朕会让侯君集与你商量此事,至于军制的改革么,眼下是没钱,等秋收之后,看情况再定吧。”

    李牧长出一口气,道:“谢陛下成全。”

    “成全什么,你也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李世民笑了一下,端起了酒杯,李牧赶紧陪着,君臣干了一杯,李世民余光偷瞄李牧,见他一副长出了口气的样子,心中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这小子是为自己想自保的办法呢,更加高兴开怀,一杯接一杯喝了起来。

    李牧吆喝着喊上酒,陪着李世民喝了个尽兴。直到李牧在高公公的搀扶下,摇晃上了马车回宫,李牧兀自还在嚷嚷,要跟李世民喝到天亮云云。

    看着马车走远,李牧脸上的醉色已然不见了。

    在喝酒之前,李牧服了一颗解酒丸。解酒丸是【炼药】技能产物,中级制药即可制作。视效力,可抵御一定的酒力。李牧表面上喝了那么多,但实则受到的酒力只有约一半,另一半都是装出来的。

    他担心酒气会熏到白巧巧,所以没回白巧巧的房间,而是到了隔壁金晨的房间。张天爱接手了锦衣卫后,一颗心都扑在了公务上,晚上也带回了各种卷宗,每天都要看到很晚。

    金晨早熬好了醒酒汤,用炖锅蒸着,免得入口冰凉。李牧喝得时候,温度不凉不热正好,她又拿来了毛巾,帮李牧擦拭额头的汗,帮他宽衣的时候,看到李牧的后背已经浸湿了,心疼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伴君如伴虎啊。”李牧放下汤匙,道:“君前演戏的感觉,实在不是很好。今天我若有半分差池,露出了窥伺军权的心思,来日陛下定不会容我。”

    金晨想不到李牧所想的那些,闻听蹙眉道:“有那么严重?”

    李牧点了点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想不通,为了陛下在明知我心中有嫌隙,仍对我恩宠愈隆。直到这几天,我想明白了,陛下应当是对我起了杀心。”

    “陛下不是早就对你起了杀心么?”

    李牧知道金晨指的是上次的事情,他摇了摇头,道:“上次是陛下一时昏聩,把我当成了隐太子之子,为剪除后患,但陛下实际是不想杀我的,否则我也不会活到今天。”

    “但是这次,陛下是真的动了杀心。我此前一直想不通,是我自己忽略了。其实缘由就摆在眼前,太子和魏王都不如我,而我们的年岁却相仿。如今朝中各种改革,皆出我手或与我相关。若来日陛下驾崩,没有人能够压制住我,届时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旦有不臣之心。太子和魏王都不是我的对手,陛下怎能坐视江山旁落?所以我猜测,陛下的心思定是纵容我到他驾崩之时,陛下死前,必设一个死局,让我伴驾九泉之下。”

    金晨听得一身冷意,抓住李牧的袖子,道:“夫君既然看出来了,那咱们走吧。咱们远走高飞,去陛下找不到的地方去。”

    “怎么走?”李牧叹气道:“巧巧挺着大肚子,鸥姐姐还不知道在哪儿,知恩那边还有事情。即便没有这些事,我们能去哪儿呢?去西域?去海上?哪里比得上大唐?再说,这只是我的猜测,万一陛下不是这么想的,咱们却远遁万里之外了,后悔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可若是真的可怎么办啊?”

    李牧叹了口气,道:“如今最好的办法,也只能是先周旋了。”

    李牧没把话说透,金晨舍命救过他,他不是不相信金晨,而是这世间的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泄露的可能,无论是以什么途径泄露出去的。如非必要,自己心里的想法,还是越少人知道约好。

    “夫君,还是及早准备才是。”金晨没什么主意,担忧却写在了脸上。李牧把她搂入怀中,道:“也许是我自己吓唬自己呢?就算我猜对了,咱们陛下才三十三岁,春秋鼎盛呢,再有三十年也不会有事,就算到时候要选走高飞,也不急于这一时,兴许陛下到时候改了念头呢?”

    李牧叹了口气,道:“我最烦心的,便是以后不能随心所欲了。以前我在朝堂敢于做个孤臣,原因是陛下心是向着我的。但现在看来,陛下的心未必会一直向着我。所以我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嚣张跋扈,还是得有几个朋友才行。”

    “夫君这是要结党?”

    李牧赶紧捂住金晨的嘴巴,责备道:“什么结党,说那么难听。你夫君我一心为公,怎么会结党?你当我是那些门阀世家之流了?不过就是交几个朋友,免得出了事,连个帮说话的都没有,我心中有数,你就别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