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遮风挡雨
第196章遮风挡雨(一更)
塞外一夜风沙, 绿洲之外,似是沙尘长了半人高。
已是日出, 太阳从沙漠另一头明晃晃得升起, 驱逐了一夜的黑风,迎来晨曦第一缕光明。
宋家管事轻轻叹了叹,低声朝宋辉道, “少东家, 人应是回不来了……”
很少有人能在昨夜这等风沙下活下去,更尤其还是早前未曾涉足过这片大漠的人, 亦未带向导去。
先不说能不能在漫天风沙中寻到半人高的孩子, 便是寻到, 许是连人带孩子都一道掩埋了。
再是侥幸没被掩埋, 在大漠中寻到方向折返, 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宋家管事不是无耐心之人, 只是眼下虽初晴,但塞外惯来阴晴无常,这段沙漠边缘若是不尽早越过去, 怕是还会生风沙, 宋家商队还有几十余人, 他需考量。
宋辉噤声。
苏锦就在一侧, 方才管事说的, 她亦能听得到。
眼下虽在绿洲中,亦不能久留。
“再等等。”宋辉沉声。
宋家管事没有出声。
等宋家管事离开, 宋辉沉声开口, “他是柏炎吧……”
苏锦一直望着远处的一轮圆日出神, 似是听到宋辉口中的名字,眸间才微微有了波澜。
宋辉心中了然, “除了他,没人会不顾及性命,顶着昨日的黑风沙尘去大漠里寻柏苏和范逸的踪迹。我早该想到的,当日马厩出事,他奋不顾身救你,撞成那幅模样都一声未吭,一个人在路上躺了月余……柏苏和柏锦,柏念都莫名同他亲近,因为他们是父子,父女,天生带着亲厚……而即便他在模样上做了手脚,即便你们分开五年,你也还是一样能认出他……他也顺着你,不戳穿,不近不远……”
宋辉微微顿了顿,轻声道,“到今日,我才明白你早前说的,你同不同他一处,你心里都只有他……而他亦值得……苏锦,你有没有想过,你心底其实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而只有柏炎,才是那个肯一直追着你的人……”
苏锦微怔。
宋辉已起身,朝宋家管事道,“让商队准备,稍后出发,留下向导同夫人一处,再派人加急去前方最近的城镇寻些骆驼和有经验的人来,去大漠搜人……”
宋家管事拱手应声。
宋辉看她,“苏锦,我信柏炎一定会回来……”
苏锦抬眸看他。
宋辉沉声道,“他一定会为了你,活着回来……”
……
宋家商队缓缓前行。
宋辉在马车上一言不发,宋家管事问道,“少东家,那冯三究竟是什么人,我看跟随他入大漠的人身手都不差?冯家倒像是他做主,不是冯老板。昨夜的黑风沙也敢往大漠里闯?”
宋辉轻声道,“不必管了,许是对他说来,黑风沙根本不算什么,他是个连命都不顾的人,鬼门关都不会收他,他坐拥这大半个天下,心中只有一人,也会毫不犹豫为她奋不顾身,至少我做不到,我羡慕他,但我更钦佩他,今日之事,宋家的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起……”
宋家管事应声。
绿洲之中,从昨夜等到今晨,从今晨等到晌午。
几个孩子守在苏锦身侧,都没怎么说话。
乌娜苏翘首盼着,也等着骆驼一寻来,便冲去大漠里寻人。
白巧见她从昨夜起就未曾饮水,拿了水囊到她跟前,她轻声道,不渴。
怎么会不渴?
即便在大漠边缘,晌午时都可烈日灼心。
苏锦嘴唇煞白。
“娘亲,冯三叔叔和阿照,阿逸会回来的,是吗?”柏念最小,最不会考虑当说不当说。
柏锦瞪他,“小六!”
苏锦揽紧他们姐弟二人,“会的,他从未食言过……”
北关背水一战,大雪封山他都过来了,他不会就这般消失在她跟前……
忽得,乌娜苏瞪圆了眼,“冯三!是冯三,夫人!”
苏锦眸间一僵,下意识起身,果真远远见得烈日灼烧下的大漠深处,似是依稀几道人影,她认得他,亦认得他背上背着的小小身影。
“柏炎……”她眸间氤氲。
白巧上前,从她怀中抱起柏念,她红着鼻尖,朝大漠深处跑去,“柏炎!”
她似是从未声嘶力竭过。
她惯来温婉,亦惯来温和,但眼下,却如倔强的麋鹿般,奔向烈日照耀下,盈盈袅袅的远方身影……
那道身影,在许多年前曾同她相互依靠,许多年后同她相互依偎,他们有争吵,有忍让,有矛盾,有谦让,有迫不得已的分别,亦有向各一方时的坚守,但似是在眼前的炎炎烈日下,都显得微不足道!
“柏炎!”她朝他奔跑而去。
他额头被汗水浸湿,从晨间到现在,滴水未进,水囊里的水都留给了两个孩子,他一直背着柏苏,烈日下,其实眸间已有些恍惚。
但听到她的声音,他忽然怔住。
本就干涸的唇间微微颤了颤,眸间不知从何处还能涌起的氤氲,喉间亦哽咽。
“是夫人!”洛伟如劫后余生。
那他们便是走对了,到了沙漠边缘。
夫人便是在沙漠边缘处的绿洲里。
“阿锦……”柏炎心底的复杂如夜空星辰与白昼烈日融合交替,他早前也曾在生死边缘游走过,亦有一颗够坚韧而顽强的心,支撑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步步走到现在。
便是早前在黄龙关,九死一生,都不如眼前这一刻,她出现在他面前,朝他跑来,在他心底的冲击。
无论他有一颗多坚硬的心,但在她面前,都可毫无保留卸下防备。
“阿锦……”
他看着她冲到他跟前,拥住他,泣不成声。
他亦险些踉跄。
“柏炎!”她仿佛将压抑在心底的,声嘶力竭哭了出来,心底某处,似是被钝器重重划过。
他从未见她如当下这般哭得哽咽不成声。
他与她经历过诸多生死别离,却未真正有一处,在劫后余生时,就这般相互守在对方身边。
他嘴唇干涸到发紫,却朝她宽慰道,“没事了,小阿锦,我没事……阿照也没事。”
她抬眸看向他和他背上的柏苏。
“阿照睡着了,别担心,是昨夜睡太晚,阿逸在洛伟那里。”他知晓她担心。
洛伟会意颔首,“夫人。”
“多谢了,洛伟。”苏锦眸间颤颤。
洛伟朝苏锦道,“两个孩子都要三爷抱,三爷是一路背着一个,抱着一个走到现在,方才是阿逸睡着了,属下才抱过来的……”
柏炎似是不想他多说,吩咐声,“走吧。”
洛伟抱着范逸和身后的两个侍卫走在前面。
苏锦看向柏炎,双眼红肿,柏炎俯身,干涸唇角吻上她额头,“眼睛哭肿了,怎么都这么好看,哥哥真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去……”
他是要神魂颠倒了,苏锦见他似是都站不稳,想从他背后接过柏苏。
睡得迷迷糊糊的柏苏却不肯,仍死死搂紧他的脖颈,睡梦中轻声道,“爹爹……”
苏锦微楞。
柏炎笑道,“阿锦,儿子舍不得我,你让我同他多呆一会儿……”
苏锦眸间氤氲,却又抿唇忍俊,再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柏炎,你自己很能耐吗……”
他噤声,缓缓吻上她眼角,“阿锦,你的男人给你和孩子遮风挡雨,不算能耐吗?”
她看他,他诧异的目光里,她狠狠吻上他嘴角。
他本就干涸的嘴角兀得撕裂一痛,却也顾不得痛,反咬了她一口,她亦狠狠亲他,他只觉眸间有些眩晕,逆着头顶烈日,就这般径直朝前栽倒去!
柏炎!苏锦吓坏……
迷迷糊糊中,柏炎只觉早前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似是被人揭下,脸上道道清凉。
塞外风沙大,他应是脸上厚厚一层沙尘,有人用浸湿的手帕一遍一遍擦拭着他的额头,眼角,鼻梁和脸颊。
浑浑噩噩中,她指尖轻触上他的脸颊,似是在仔细抚摸他脸,好似认真看他。
他遍遍唤她的名字,阿锦……
……
许久之后,他似是未醒。
耳畔的水声,他没有睁眼也猜得到是她。
应是她洗好手帕,准备再次俯身给他擦脸,他也不睁眼,便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小阿锦,能耐了!方才是怎么咬哥哥的,给哥哥再咬一次看看……”
只是,嗯?这手腕的触感似是有些不对……
柏炎皱了皱眉头。
而洛伟整个人都尴尬透了,“三……三爷……”
柏炎猛地睁眼,恼火看他,“怎么是你!”
早前分明不是他,他难不成在自己做春.梦?!
洛伟窘迫道,“三爷,方才小殿下醒了,哭着要找夫人,夫人去看小殿下去了,让属下来马车这里接着给三爷擦脸……”
柏炎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红的是先前闹得那么一出,窘迫至极,白的是好在早前跟前的人还是苏锦,要不想到他对着一个大男人,这么一遍遍得爱慕喊了半天的阿锦,他就恼火不打一处来……
“你给我出去!”他短时间内都不想再见洛伟。
洛伟是巴不得。
撩起帘栊,他才见天色已近黄昏,忽得想起早前说到下一个城镇要一日,那他们从晌午到现在,则是只有半日,应是要在途中露营了。
眼下还在沙漠边缘,他撑手起身,心中有些担心……
忽得,马车的帘栊被撩起撩起,苏锦上了马车,目光正好与他四目相视。
他微楞,正想开口同她说些什么合适,方才那句乱七八糟的话他是闭着眼说的,也是方才的氛围,但眼下若要真当她的面,他喉间咽了咽……
她却上前,径直将他摁倒,咬上他嘴唇,“咬一口够吗,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