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轩矗立于原地等候,可周围的噪杂声持续足足三个呼吸都没能平息。
连伏魔总管也看不下去了,直接以木杖驻地:“给我闭嘴!”
于是这镇妖塔的大门内外,又恢复了落针可闻的寂静。
“我最初的想法,也与石监察使相同,是认为这个制造镇妖塔爆破案,纵走神慧等人的内鬼,需要同时满足几个条件。一,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必须是在七天内,有机会进入镇妖塔的五十七层与地下三层。后来我知道这内鬼是用宣纸制作符箓,于是又把时间缩短到了三天之内。
二,接触过镇妖塔的图纸,知晓镇妖塔的地下结构。能够绕开牢不可破的水闸,精准打通水牢,下水道,与水渠之间的隔层;
还有三,有机会获得宣纸,硫磺与木炭这三种物资——众所周知,镇妖塔进出审核极严,无论是火药,还是符箓,都不可能带入镇妖塔。可由于硝石能够在厕所附近与下水道内获得,只需有人能拿得到硫磺与木炭,就可在镇妖塔的内部制成火药;而符箓,则能用宣纸与人类的精血制作。”
李轩环视着在场的众人:“然后还有第四,能够与林嫂送餐的时间配合,在两处埋下炸药。可这么一来,整个六道司仅仅四人符合这条件,就是当日负责值守的四名校尉。”
“如果按照这思路,我也会把目光,集中在甄校尉身上。可一次突发的事件,让我改变了想法。我意识到,除了被石监察使关押的这几位,还有其他人,可以达成最重要的条件一,即在三天内进入过镇妖塔的五十七层与地下三层。”
李轩的目光,集中在人群中那位脸色渐渐青沉的男子身上。
“之后我让人重点查了三件事,一是六道司所有校尉都尉,与贱民贱役的关联;二是调查一切与镇妖塔结构图纸有关的人等,尤其二十几年前,那几位整修镇妖塔下水道的墨门工匠;三是那些硫磺的来源。除此之外,我还为林嫂做了一次尸检。当这些线索拼凑在一起,这位内鬼的身份,我也就心中有数了。”
此时他深吐了一口浊气,双拳紧紧的握着:“司马校尉,可否将你的身份符牌借我一用?”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唰’的一声转头,把视线移到了人群中的司马天元身上。
后者的脸上则现出了些许疑惑之色,他微微笑着:“借给你倒是无妨,与破案有关吗?”
他一边的好奇问,一边将腰间的符牌解下,丢向了李轩。
“就是为让这件爆破案真相大白。”李轩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来到那大门前的石狮旁。
“诸位当知,我们朱雀堂之所以会供奉这十二头火眼狮,使之专责于把守镇妖塔的门禁,是因它们嗅觉无双,还有近乎‘火眼金睛’的神通异能。而要想进入这座塔,不但不能携带任何外物,还必须使用与自身对应的告身符牌。案发后我去了解过符牌制作的过程,他们是以人的精血融入牌内,使人之气息与符牌同体交融。
所以火眼狮看的不但是牌,也同样是看人。我试过用其他人的符牌进入镇妖塔,却理所当然的被拒入。之后我又请张副天师为我施加幻术,模仿成好友的模样,试图欺瞒火眼狮,结果仍是失败,由此可见火眼狮的神通犀利,监控之严。可只要我手持着自己的告身符牌,哪怕是伪装成总管大人的模样,也能进入镇妖塔。”
李轩接下来又从袖中拿出了一物,那是一块白色的符牌,制作非常粗糙:“这是我在林嫂的尸身上,寻到的告身符牌。说来也巧,今日值守的这两头火眼狮,正是事发当夜轮班的两位。接下来我想请这两位狮兄为我辨认一番,当日这符牌与符牌的主人,究竟有没有进过镇妖塔。”
随着他拱手一礼,那两只‘石狮’迅速的活了过来,却依旧坐于基座之上,一动不动。
李轩生恐它们无法理解,又继续解释:“两位狮兄,九月十九日案发之夜,这枚符牌与符牌的主人若是进入过镇妖塔,请二位抬起前足。”
可这两头火眼狮,却没有任何动静。
见得此景,石心的瞳孔顿时微微收缩;旁边的仇千秋,则是微一扬眉,眼现出了森然之色。
而人群当中,也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议论声。
“林嫂没进入过镇妖塔?怎么会?”
“这不太可能吧?我那天看到她了。”
“我还骂了她两句,那总不会是只鬼吧?”
“我们一起推的餐车,一起进的升降台,这怎么可能?”
“哼!”伏魔总管一声冷哼,使得这镇妖塔大门内外,再次恢复平静。他随后和蔼的看向李轩:“继续说。”
李轩则是笑道:“是啊,林嫂当天晚上明明就在的。可据我所知,这位因她异于常人的容貌身材,不但不喜交际,也耻于见人。常年穿戴着一层黑色斗篷。又由于她脸上的刀疤,常以面纱遮面。你们确证自己,看到的是真的林嫂?
此外很不巧的是,我在林嫂的胃里,发现了鸭肉,鱼肉,虾肉等等,时间是在她死亡之前三个半时辰,也就是酉时末(晚六点)左右。这位大概是已存死志,想要在死前吃上一餐好的,免得做了饿死鬼。可案发之夜,镇妖塔的厨房做给白役们吃的饭菜,是青菜豆腐,扣肉与青椒炒蛋,再加一碗丝瓜汤,与林嫂吃的东西,风马牛不相及。”
“在给林嫂做尸检之后,我甚至找到了林嫂提前一日,购买盐水鸭,松鼠鱼这些金陵名菜的酒楼,不过这不重要。”
就在人们都觉惊疑不定之刻,李轩又将司马天元的告身符牌,举在了身前:“两位狮兄,一如之前,九月十九日案发之夜,这枚符牌与符牌的主人如果进入过镇妖塔,请二位抬起前足。”
那两只火眼狮,几乎同时将它们的右前足抬起。
此时即便是以伏魔总管的威严,都压不住人群当中的躁动了。
“司马天元?司马校尉?”
“他当天晚上,竟然是在镇妖塔内?”
“也就是说,司马校尉也有犯案的可能?”
“开什么玩笑,司马校尉怎么可能会是内鬼?”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有意思了,既然在事发当日出入过镇妖塔,又为何不肯明言?”
“怎么会?”目盲老者的脸上,已再次流露出错愕之色。嫌疑人由甄神炼换成司马天元,他依然无法置信。
仇千秋与石心两人,则都万分意外的,往司马天元看了过去。
不止是他们,在现场的江含韵,雷云,沈知谋,甚至甄神炼等人,无不都震撼不已。
司马天元身周的人群,也在往侧旁退开,使得这位身形高大的校尉,就像是退潮之后的石头,孤立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司马天元却毫不在意,他看了看李轩,又望了望那两只石狮,然后笑着道:“你的意思,莫非是我司马天元当天伪装成林嫂进入镇压塔?这可真让我意外了,怎么会是我呢?林嫂的身材是很高大不错,比许多男人都高,可我这样子,与她还是不一样吧?事发当夜,我确实进入过镇妖塔,却是为处理一桩火雀都的案件。
石监察使之前要找的,是七天之内在镇妖塔的顶层与底层,都有过值班记录的,我这似也算不得瞒报?”
“司马校尉,看守门禁的除了火焰狮,还有人!我料到你会这么说,所以提前做过讯问。当时值班的四人,可都是斩钉截铁的,说你司马天元绝未进入过镇妖塔。登记簿上,自然也没有你的姓名。”
李轩的眼中,闪现着沉痛之意:“至于形貌,这个世间多的是缩骨易容之法。你与林嫂的身形有差距,可差距不大,以你的天赋,轻易就可做到这种层次的缩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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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他们忘记了,又或是别有用心。”司马天元说话的同时,侧目看向他放在镇妖塔门外的重剑:“你这些猜测之辞,可没法给我定罪。就说火药,你说案犯是在镇妖塔内制作,可我该如何获取那什么硫磺,木炭?”
“那可不是猜测之辞,那几位值守的兄弟,绝不会忽视了你这般人物,也不会容许别人诬陷在朱雀堂声望崇高的司马天元。”
李轩微摇着头:然后拿出了一份卷宗:“至于你说的硫磺,这是我部属乐芊芊,合同数十位文书的成果。查得这一个月内,我们六道司统共抓到了四只蛇妖,全都来自于火雀都。而你们在入塔申报之时,除了申请足量的硫磺之外,还向总库索要了足量的雄黄。我实地去查过,硫磺的量与账本的记录对不上。
还有,在接触过松文墨的九人当中,你司马天元正是其中之一——”
仇千秋在此处忽然插言:“如果是司马天元,他该如何取得镇压塔的图纸?”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李轩又从袖中拿出了第二份卷宗:“依旧是乐芊芊的成果,查得二十三年前参与镇妖塔下水道整修的墨门大匠顾宏,是司马校尉你的舅父。昔日你受舅父熏陶,几乎加入到墨门,而即便到现在,也还是喜好把玩各种机关器具。”
“我舅父参与过镇妖塔的工程,我就可能接触过镇妖塔的结构图吗?”
司马天元失笑:“有些牵强了,且就算你的推断是对的,我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我家虽非名门,却也是南直隶有名的除魔世家,没理由与弥勒教勾结,也没必要与那些贱民贱役搅合在一起。请问我这么做的理由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