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贱妇!”
镇东侯愤恨已极,却没有怪罪薛云柔,后者招魂的情况他是亲眼所见。
换成一般的术师,只怕连这些残灵都招不出来。至于术法水准有限的灵仵,那就更不用说了。
可他一腔怒火却无处发泄,只能一拳挥斥,将旁边一颗需要至少五人才能够合抱的大树轰成碎粉。
又由于他用的力道十足,无数的木屑粉末被冲击飞散到数十丈外。
司马天元则是若有所思道:“又是魂飞魄散,类似的情况似乎不少?”
“的确不少,独山观的那些道士,就是魂飞魄散。”
江含韵也是眸光微沉:“还有在牢狱中被杀死的魏诗,地下暗河中的那些修士,死后都是魂飞魄散。这些人,有的人是被杀人灭口,有的干脆就是死士。”
“你们认为此案,可能是与弥勒教的余孽有关?”
雷云的神色很不解:“可此女又为何要对这两位老夫人下手?两位处于深宅的老妇人,怎么就碍到他们了?”
李轩则看着那漫天残灵,心想自己的红衣女鬼要是没有自我封印就好了,对于守护灵能够让他直接看到死者记忆的能力,他是非常喜欢的。还有那些能让他洞察敌人破绽的血色线痕,李轩也非常怀念。
可李轩随后又想,即便红衣女鬼还在,估计也无法可施。
能够让红衣女鬼产生反应的,就只有那些含着怨恨与执念的残魂。
这陆萱娘甘愿自裁,魂飞魄散,估计是不会有什么怨恨了。
就在李轩心里掠过这些念头的时候,他的身后就忽然爆出了成千上万的血丝,往薛云柔招引过来的那些灵魂碎片伸展了过去。
而下一瞬,李轩就发现自己的脑海当中,多出了一段陌生的记忆。
那正是属于陆萱娘的记忆,可能由于灵魂损毁的过于严重。李轩得到的,只有两个模糊不清的残破画面。
一个是陆萱娘吞服毒酒,然后用刀割开自己咽喉的画面,周围还有浓烈的菜油气味——这在李轩看来全无价值,除了知道陆萱娘死因外毫无所得。
一个则是陆萱娘手捧着一个首饰盒,从她的视角来看,应该是在注目着里面的一封书信,可李轩此时关注的重点,却是旁边的那些首饰。
李轩心神一凛,他暂时顾不得胸前又隐隐生出来的阴痹之感,直接大踏步的往前方的厢房走去。
此时这排房屋的火焰,已经被镇东侯府中的术师扑灭,展露出一片狼藉。而司马天元与雷云等人,也都已步入其中,在搜查可能的线索。
李轩先是装模作样的四面看了看,然后就将那被压在倒塌的房梁下的首饰盒找了出来。
这盒已经被烧了近半,通体都已化为焦黑。里面的那些首饰,也是漆黑一片,甚至是融化。
李轩也不惧这些首饰烫手,他将其中一只银钗,还有一只同样颜色的步摇拿在了手里,然后用自己的袖子在上面用力擦了擦。
然后他果不其然的,在银钗与步摇的末端,看到了一个‘陆’字。
李轩的手不禁微微一紧:“江校尉!我这里有发现。”
江含韵正抱着她的四尾狐狸到处乱嗅,她闻言之后当即大踏步的走了过来:“有什么线索?”
不止是她,镇东侯段东,还有雷云与司马天元,都纷纷走近。
而后面跟过来的长乐公主与薛云柔,也都同时向李轩注目。
“这是?”江含韵已经看清楚了李轩手中的首饰,她当即一把将之抢了过来:“陆?这两件与我们当初在地下暗河里面找到的那根发簪是一套?”
“怎么回事?”司马天元有些迷惑的看着两人。
“在抓捕血无涯之后的两天,我与江校尉又去那条地下暗河看过一次,在泥土之下找到一个包裹。其中有一根发簪,与这里的首饰,是属于同一套头面,而且是出自教坊司。”
李轩简短的解释道:“因教坊司的头面样式相同,易惹纷争,所以还会额外在首饰上刻录姓氏。”
这个时代女人的一套‘头面’,一般都有三支发梳,发钗一对,发簪一对,步摇一对,还有额饰——这都是最基础的。
“这纹饰风格,应该是同一套头面不会错了。”
江含韵神色惊疑道:“这桩案子,还真是与弥勒教的余孽有牵扯,可这是为何?”
李轩也觉不解,他凝思着道:“不如想想看,两位老夫人死后会发生什么?”
说到这里,他忽然心神微动:“难道是丁忧?”
丁忧是这个时代的儒家礼法,如若官员的父母去世,则无论此人担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是为丁忧。
众人闻言,都不禁互视了一眼,眸中都生出了惊悚之意。镇东侯则一声呢喃:“只怕八九不离十!本侯这边也倒罢了,我们武官不像是文官那边严守礼法,丁不丁忧全看心情。可我那位表弟,先是丧子,如今又痛失老母,他接下来是一定无心公务的。且哪怕只为他一生清誉,也得请辞回乡守制。”
“如今看来,只怕崔洪书之死也不是那么简单。”
李轩说到这里就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众人:“不知崔承佑崔御史去职之后,谁会因此受益?”
首先回答的却是十丈之外的乐芊芊,她仔细寻思了片刻,然后抱着拳道:“诸位大人,我认为很可能是军械盗卖案!据说崔御史近两个月来,一直都在追查南京武库,还有大胜关,镇江,常州等地武库的军械被大规模盗卖一事。据说近日来此案进展很大,可如果崔御史去职,此案极可能功亏一篑。”
这一瞬,包括镇东侯段东在内的一众人等,就为之色变。甚至就连长乐公主,也不例外。
之前他们还只是感觉惊悚,可这个时候,他们却是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了水底下的暗流扑面而来。
而此时李轩则若有所思的,从旁边取来了一根烧成黑炭的椅子腿,在地上写下了几行字。
操江提督李承基
漕运总兵段东
大胜关总兵韩隆
南直隶监察御史崔承佑
李轩的眸色,在这之后逐渐变得幽深难测。
※※※※
在勘察完陆萱娘的自杀现场之后,司马天元就匆匆返回了朱雀堂。他必须将镇东侯府一案的前后详情,尽快通知正副堂尊,并照会大晋有司。
六道司在大晋地位超然,从不主动参与朝堂争斗。可对于一切可能会引发大规模灵灾的事件,还是会关注有加的,有时候还会主动介入。
而这一次,虽然还不知那些‘弥勒教余孽’是什么目的,可他们的作为,显然是已越过了六道司的底线。
负责后续收尾的是雷云,这是因火鸦都今天来的人手最多最全。在司马天元离开之后,那后续之事,就只能是由这位收拾手尾了。
江含韵则需将紫蝶妖女夏南烟押送回朱雀堂,打入镇妖塔关押。
参与之人当然不止是她与彭富来这一队弱鸡,六道司对这位黑榜第五还是很给面子的。
不但司马天元的‘火雀都’会随行,‘火鸦都’雷云麾下的两位伏魔都尉也会跟随护送。
江含韵却额外给了镇东侯一点时间,让他与夏南烟父女私叙。
当然,说是私叙,可其实江含韵全程都有在旁监督。她就立在夏南烟身侧三步之内,手按着腰刀,对镇东侯与夏南烟两人都警惕防备有加。
镇东侯段东出手救夏南烟脱困的可能性不大,可却不能不防。
至于夏南烟,她一直都是十二分的防备。
李轩则立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把自己的衣襟拉开往里面看去。
就在刚才,当那些血色丝线散开,抽取陆萱娘记忆的时候,他感应到了胸前一股久违的阴痹之感。
这是红衣女鬼选择自我封印以来的首次,让李轩心慌不已。
他总共就只剩下二十天左右的寿元了,目前只能靠每天修行雷法维持。如果这阴煞继续滋长,他的小命迟早玩完。
幸在这阴痹之感非常轻微,李轩看到胸前的绿斑,也没有明显的扩大,让李轩稍稍定神。
也就是说,女鬼抽取死者记忆的能力,他虽然能够动用,可却必须承担阴煞增加,损耗寿元的代价么?
李轩一边思索着,一边将自己的衣襟重新系好。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一位宫装女侍朝他款款行来:“李游徼,我家公主有请,殿下她有事寻你相商。”
旁边的彭富来与张岳先是吃了一惊,诧异的看了李轩一眼,然后目中就现出了几分期待、同情与幸灾乐祸。
都想这家伙如果被公主看上了,那么他们的青春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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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轩也心中一慌,心想那位长乐姬,该不会是看上我李轩的绝世蓝颜?
那位公主的美貌确是倾城倾国,可对于他这样不喜约束的人来说,尚公主这事真不好玩。
可随后李轩就镇定下来:“请问薛姑娘可在?”
“您是说薛云柔薛小姐?”宫装女侍微微一笑:“自薛小姐离京之后,公主殿下与她久未见面,她们有许多话要聊,殿下已经邀请薛小姐去禁宫小住两日。”
李轩顿时就放下了心,朝着这宫装女侍微一颔首:“前面带路。”
他想以今天薛云柔在镇东侯府门前展现出的醋劲,是怎么都不会容许那位公主对他伸出魔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