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正月初一,照例是内外命妇进宫朝拜。
念善作为实际的后宫之主,哪怕怀着身孕也要出面主持。
瑶华宫。
从懿贤皇后的凤仪宫、再到皇贵妃的昭阳宫,短短的六年里,这后宫之中最高位的掌权人已经换了两位。
今年靖安侯府的女眷是内外命妇中最炙手可热的,甚至连亲王妃都亲亲热热的拉着赵老夫人的手说话,甚至比起懿贤皇后在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说还未下立继后的旨意,内务司已经在悄悄准备封后大典。
这次倍受关注的不仅是靖安侯府的老夫人、侯夫人,被大家众星拱月簇拥的还有三夫人郑氏和七姑娘容姐儿。她们是嘉贵妃的娘亲和妹妹,尤其是郑氏,已经因嘉贵妃得了诰命身份,终于能名正言顺的入宫。
当意溪和银星扶着念善出现时,看着气色极好、甚是容貌更胜往昔的她,靖安侯府的女眷都悄悄松了口气。
康郡王府和英国公府的亲事终究没结成,然而这风波也没波及到念善身上。
甚至在京中很多人还没察觉到究竟为何两家亲事告吹,一切已经悄无声息的结束。据说是霍治臻得皇上重视要放出去历练,康郡王府家的大县主已经到了适婚年纪,不能再等。
“各位夫人请起。”待念善受了礼,神色亲和的跟前来的外命妇们闲话。
英国公夫人杨氏心中很不是滋味。
两府亲事没结成,虽是有人蓄意破坏,可臻哥儿分明松了口气的感觉。
虽是他不说,可她总觉得臻哥儿从来都没放下过嘉贵妃。
因嘉贵妃怀着双胎,月份又大了,最是受不得劳累。她露面说了会儿话,今年散得比往年都早。
“娘娘,老夫人她们来了。”意溪前来通传。
依照往年惯例,凡事各宫妃嫔家人进宫的,都允许在各宫见面。念善回到平日起居的偏殿中,等着靖安侯府的女眷来见面。
“臣妇给嘉贵妃请安。”
赵老夫人拜下去时,念善扶着腰上前欲扶住祖母,只听祖母连声道:“娘娘身子重了,要多顾及身体和腹中皇嗣,娘娘这般臣妇则能受得起?”
她望向念善的目光中真真切切透着关心。
当初阿萱带了母女三人回来,说是老三的媳妇和两个女儿,她是不大赞同的。那时她觉得念善小小年纪就颇有心机,选了侯府中最心软的阿萱为突破。
这些年过去,看着念善不遗余力的帮助、陪伴阿萱,也有几分真情在其中。
如今靖安侯府的荣华,更是系于念善身上,只有她好了,靖安侯府才会好。
末了还是容姐儿扶起来祖母,大家坐在一处说话。
熠儿和月月被带了过来,熠儿牵着妹妹的手,大大方方的拜年。
因熠儿记在懿贤皇后名下,赵老夫人看他更多几分亲切。
“大皇子真乖。”赵老夫人慈爱的摸了摸熠儿的发心,旁边月月的小脑袋也钻了过来,奶声奶气的撒娇。赵老夫人将大公主抱在膝上,连声夸道:“大公主真真是惹人疼。”
人上了年纪最喜欢小孩子,赵老夫人在家中便极疼重孙、重孙女,见了熠儿和月月更是看不够。
大皇子的眉眼都像极了皇上,这也是虽然大皇子并未在宫中出生,但无人能挑剔质疑的缘故之一。他正侧过脸跟念善说话,神色亲昵,宛若亲生母子一般。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赵老夫人突然发现,从侧脸看,大皇子跟念善竟有几分神似!尤其是鼻子像极了念善!
赵老夫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阿萱病重,念善被送回了侯府,独自在琳琅院抄经;再后来阿萱薨逝,念善竟不在身旁,在她们回侯府前送她去了皇陵——
过往皆串联起来,一个她不敢想的猜测在脑海中渐渐成型。
难怪阿萱那样疼爱念善,一度想让念善嫁给霍治臻,可她后来的遗愿竟是让念善入宫。
大皇子的年龄跟念善回府的时候对得上。
先前那些如谜团般的困惑,在此刻仿若拨云散雾般露出了阵容。
阿萱临去前还念叨着说对不住善善——莫非念善怀上皇子,跟阿萱有关?
若这个人不是念善,赵老夫人会觉得是阿萱留的后手。
赵老夫人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
无论前情如何,重要的是一切都无法改变,念善已经入宫即将成为下一任皇后。
她是靖安侯府的人。
赵老夫人抱着月月柔软的小身子,心中几乎麻木的想着。
或许从念善挺身而出决定去定王府时,一切便已注定。
临走前,赵老夫人还是叮嘱念善多留意身体,怀了双胎不易,虽然有吉兆的好名头,可平安生下才是最要紧的。
念善笑着应了。
她知道祖母迟早就猜出熠儿的身份,可祖母即便有所怀疑,还是什么都没说。
有些事本就不能让真相公布于世。
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再好不过。
……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
这日不仅是上元灯节,还是大皇子的生辰。
各宫妃嫔都来瑶华宫道贺,每人都带着厚礼而来。
和嫔在宫中称病,只命人送来贺礼。她送了一对长命锁,一套文房四宝,看起来平平无奇,兰心认出了那套文房四宝是和嫔的陪嫁之一。
虽是熠儿的生辰,她也没忘了给月月送了一套新制的手镯和长命锁。
念善沉吟片刻,命人带着熠儿、抱着月月去给和嫔问安。
她同和嫔之前恩怨已深无法解开,但和嫔对孩子们曾经都是真心实意的疼爱。
昭阳宫。
看到由纪安带着大皇子和大公主过来,和嫔脸上闪过一抹惊诧之色,当两个孩子仍如往常一般唤她“娘娘”、神色亲昵,还带来了点心给她,她的脸便再也绷不住。
她们大人之间的恩怨,跟孩子们无关。
“去给大皇子和大公主取糖蒸酥酪来。”和嫔吩咐道。
熠儿和月月每人吃了大半碗,才从昭阳宫回来。
午膳是宋骁和念善带着熠儿和月月用的,月月这时才拿出了自己的贺礼。是她偷偷让奶娘帮她攒了一个月的糖果,装在了一个精致的粉彩瓷罐中。
知道这是妹妹辛苦攒下来的糖果,熠儿看着妹妹充满期待的小脸儿,跑过去亲了亲妹妹。
“多谢月月,哥哥很喜欢!”熠儿小心翼翼的捧着糖罐,笑眯眯道:“咱们一块儿吃。”
月月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来。
“月月有心了。”宋骁看着兄妹两个小脑袋瓜亲昵的抵在一起,唇边也浮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来。
念善也很欣慰女儿的乖巧伶俐,两人相视一笑。
上元节的宫宴也是极热闹的,摆在御花园中,挂着各色花灯,还要放烟火。
念善受不住久坐,只观赏了前面的歌舞,留大半个时辰便起身告退。
得知念善退席,宋骁找了位德高望重的亲王代为主持,他陪着念善一同回了瑶华宫。
念善虽是觉得有些不妥,却并没有拒绝,这让宋骁松了口气。
等瑶华宫大门打开时,念善才要扶着映月的手进去,忽然愣住了。
中庭青石路的两边,满满当当的挂了两排花灯,夜幕上的圆月都黯然失色,院中亮若白昼。
“皇上?”念善惊讶的侧过脸去看宋骁,只见他如深邃的墨色眸子中也染上了亮色,如同星辰坠落其中。
宋唇角微勾,“朕曾答应带你出宫去看灯,始终未能成行。今年只能这样补给你,明年咱们一起去。”
贵为九五至尊的天子肯这样讨好她,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她很喜欢,她应该很欢喜。
“多谢皇上。”念善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缓缓的绽出笑容。“妾身很喜欢。”
说着,念善走进了花灯海洋中,她摘下了一盏莲花的灯笼,提在了手上。
听到外面的动静,熠儿和月月也裹着斗篷跑了出来,两人手上每人一盏兔子灯,牵着在地上骨碌碌的跟着他们走来。
“明年要劳烦皇上做四盏了。”念善打趣道。
最高兴的是两个孩子,地上的雪早就被清扫干净,他们在灯架上跑来跑去,手上牵着的兔子灯倒始终没有松开。
宋骁怕念善站得久了会累,便扶着她回了殿中。
他抱着月月和熠儿,让他们两个也在灯架上挑自己喜欢,拿回去挂在自己卧房中。
熠儿好脾气的让妹妹先挑,他自己也拿了一盏月月替他挑的。
两个孩子玩了一整天早就累了,各自由奶娘抱回去睡。
念善却没什么睡意,宋骁送完孩子们才回来,她已经换好了寝衣。宋骁去沐浴更衣时,念善正坐在榻上,她身边摆着那盏莲花灯。
在殿中隔着窗棂望去,外面灯架上的花灯如同点点星辰,随着初春料峭的风摆动,涌动成星河。
她望着出了神。
“善善,若喜欢就多摆两日。”宋骁来时放轻了脚步,念善竟未觉察到他来,直到他出声时才发现。
念善笑着起身,摇了摇头道:“明儿有人来。能有这一夜灿若星河的美景,便足够了。”
虽是她在宫中已经有了专宠之势,可被别人看到了这般张扬终究不好。
宋骁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这个姿势仿若将她拥在了怀中。
两人静静的望着窗外的星河,谁都没再开口说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宋骁收回了目光,落在念善身上。
若能这样过一生,也很好。
……
念善得知霍治臻即将随军去西北换防,这一走又是两三年。
宋骁没想瞒着她,在用午膳时很自然的提起。
霍治臻再回来时已经将近而立之年,他回来后极有可能接替李景岚成为近卫营统领。对霍治臻来说是个极好的机会,比起成亲,自然还是立业更重要。
虽是杨氏万般不舍,但英国公也支持他去,只得作罢。
“是霍治臻主动请命去的,朕想着他年轻也该多些历练,就准了。”宋骁看似漫不经心的道。
念善柔声道:“霍副统领得皇上信重,未来前途无量。”
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破绽来。
这日霍治臻来福宁殿回话,正巧念善也在。
念善隔着窗棂望着身着靛青色斗篷的霍治臻从回廊上走过,蓦地想起那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她懊悔不已。
当初在那家农户前,下意识的就以为霍治臻是她的夫君,还脱口而出那句令他误会的话。
她知道霍治臻跟大县主未能结亲,虽说起因是德妃挑拨构陷,可后来她知道大县主低声下气去道歉,霍治臻接受了她的歉意,却没再提起亲事。
康郡王闻弦知雅,便主动说退亲。
五年前她没给霍治臻回应,而去年自己神志不清时脱口而出的话,令他误以为自己那时是喜欢他的。
自己还是耽误了他。
念善不知该怎样才能弥补这个错误,她面上一闪而过的纠结正好落在来找她的宋骁眼中。
善善一直不肯承认自己记起,莫非心中是放不下霍治臻?
宋骁眸光渐渐暗了下来。
他知道,善善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无可挑剔。她替他诞育子嗣,管理后宫,温柔解意,贤惠大度。
善善会是很好的皇后。
可善善愿意做与他共度余生的妻子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宋骁反而没了信心。
……
二月初二,龙抬头。
念善陪着熠儿读书,月月由意溪和银星陪着玩翻花绳。
“母妃,如果儿臣都背下来,能要一对小兔子吗?”熠儿想起在南巡时,父皇给他捉来的一对雪团似的小兔子。那时急着走,他忘记把小兔子也一起带走。
只听念善丝毫没有犹豫,笑盈盈的道:“好啊,就像去年一样,等到行宫让父皇再给你捉一对。”
熠儿高高兴兴的道:“那儿臣这就去背,到时候儿臣跟月月一起养小兔子!”
说着,熠儿也不用念善陪着,自己拿着书兴冲冲的就要回去。
不过还没走两步,他撞到了一个人身上。熠儿抬头看时,是自己父皇。今日父皇的脸色有些奇怪,只见父皇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去温习罢,父皇跟母妃有话要说。”
宋骁缓步进来,念善忙扶着腰站了起来。“妾身见过皇上。”
“你们都下去,朕有话跟嘉贵妃说。”宋骁神色淡淡的道。
皇上脸上是许久未见的严肃,映月等人不敢多言,忙悄无声息的退下,带上了门。
“嘉贵妃说要朕像去年一样,替熠儿捉一对兔子?”宋骁语气平静无波的问。
念善面上并无半分惊惧之色。
她从容答道:“是。妾身随口一说,皇上若是忙,就命人捉一对来,说是您送熠儿的便罢了。”
“你知道朕说的不是兔子的事!”宋骁看着念善,她无动于衷,他却心中刺痛。“嘉贵妃记起了去年的事?”
念善从宋骁变了脸色进来时,便知道他听到了自己跟熠儿的话,方才她无意中说漏了。不过她早就想过,总会有这一日的。
“是。”念善不闪不避的看着宋骁。
宋骁有无数的话想质问,这段时日来他无数次想过念善恢复记忆的情形,却没想到只有自己期待,她却如此平静,甚至有几分淡漠。
他蓦地想起当年那位江南名医,曾说过念善忘掉的是一段她不愿想起、令她的痛苦的记忆。
这些年的夫妻之情,他们又有了孩子,她对自己未曾有半分心动么?
仿佛犹嫌宋骁不够扎心似的,念善缓缓补充了一句。
“皇上,妾身已经全都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