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小倌身上。
曹夫人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看似平静,但额头上暴露的青筋和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在厅堂见客,连府上那些有头有脸的老人们都要回避,这小倌竟敢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岂不是映证了曹家家风不严之说?
更何况今天来的还是林家的世子爷……
对于林碧波这个儿媳,曹夫人虽不算真心喜欢,但出于对林家的尊重,也没少赠与林碧波一些衣裳首饰。好在林碧波虽然眼孔小,但面上功夫做得极好,也肯花时间在曹夫人面前伏低做小,曹夫人自然不会在大面上令她难堪。只是曹大公子带小倌回来一事,曹夫人也无计可施,她虽私下里劝阻过好几次,但曹公子铁了心要留下此人,否则再次离家出走。
上次他出走,已经令曹夫人焦虑和担忧了许久,能够回来,已经令人喜出望外。这次若是故技重施,曹夫人也没有别法可想了。不少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们都曾经在外有过一段段风流史,曹夫人对这些也不大在意,虽说觉得带小倌回府颇不光彩,但为了留住他的人,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伴随着小倌的呼痛声和曹大公子的抽气声,屋子里乱成了一团。曹夫人看了林远攸一眼,脸色变了又变,嘴角微嗡,却是说不出话来。唯有立在一角的林碧波,很傲然的微扬着下巴,斜睨着不堪折磨的小倌,见着他脸色白若素纸,痛得说不出话来,眼里闪过一道快意。
渐渐的,林远攸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初时以为小倌故意为之以博得曹大公子的关心,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像作假。这么说来,就是真真病了。来时还是那样精神奕奕,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飞快的朝着林碧波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而后迅速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的看着面色渐渐变得土灰的小倌,垂下了眼。林碧波的神情,更是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作为在场众人里面,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人,他的内心实则是波涛汹涌。然而怀疑的人乃是自己的妹妹,哪怕平日里没有什么感情,这时候为了林家的体面,他无论如何也得和她站在一块,来应对这场风波。
小倌初时还能大声嚎叫,到了最后,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到最后,连气息都弱了。林远攸离他很近,能清楚的看到他身上的一切变化。心里顿时涌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小倌怕是中毒了,而且,是要命的毒。若是他的怀疑成真,那林碧波并非仅仅是为了敲打敲打这小倌,而是为了要他的性命………
然而这时候,大夫还没有来。曹大公子虽然莽撞,但这时也看出了不对劲,催促的越来越急,若非怀里躺着那小倌,几乎就要跳将起来,奔出去看看那大夫的踪影。只是小半个时辰过去,莫说是大夫了,就是府上略通医术的老人,也不见了踪影。
这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大合乎常理了。
林碧波虽说是当家大*奶,但实权其实还掌握在曹夫人手上。林远攸不懂内宅的弯弯绕绕,但是直觉上感觉林碧波并没有这种能耐。这样想着,他的视线落在了曹夫人身上。只是曹夫人和他一样,若有所觉,却又充满了困惑,直勾勾盯着那小倌,没有注意周围的动静。
曹大公子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红着眼睛嘶吼:“大夫呢?都死了不成?”这话就好像乡野农夫说出来的一般,哪里还有大家子弟应有的气度和涵养。那小倌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小半截莹白如玉的手腕露在了外头,他低低的唤了一声:“三郎——”一口气接不上来,急急的喘息了几声,冲着他微微一笑。
不得不承认,哪怕在这种时候,这小倌的笑容,还是有一种勾人魂魄的力量。
曹大公子眼里已泛起了水光,嘴唇发抖,伸手覆住了他冰冷的手,手心还带着一股潮意,就那样默默的看着他,轻轻启口:“凤卿。”那被唤作凤卿的人,又是微笑,圆润的嘴角勾了起来,“我走了以后,你每一日,都要记得快活,旁的什么都不要紧,只要记得让自己欢喜就足够了。”他说完这句,似乎极为疲惫,手缓缓滑落至他臂弯,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服,“三郎,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的春天,杨柳依依,我们在湖畔看见的那一对鸟儿?”
曹大公子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只是不停点头,“我还记得,我一直都记得,你还替他们起名字,叫彩凤和飞凰……”凤倾露出了一道虚软的微笑,“身无彩凤一起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那时候我以为,可以私心的缠着你一生一世,谁知道——”嘴角溢出了艳红的鲜血,就好像凤仙花拧出的汁水,一滴滴染红了他的衣衫。
他的话,来不及说完,短如庭院里那些***,只静静的开放了一个早晨。
几缕雪卷了进来,外面候着大夫的人似乎终于等到了来人,嘈杂四起,好像还有谁低低唤他的声音。目光落在自己双手上,白皙修长,手上枕着一具躯体。没有温度,就好像方才覆住的那双手那样的冰冷。他的凤卿,十五岁初识,兜兜转转,十八岁终于替他赎身,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
他终于死了。
手指从他腕上滑落,脉息已断。
心就像被撕扯成碎。轻轻呼吸一口,也是疼痛。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不过是欢场上的逢场作戏,待到日子久了,自然会腻烦。只是这么多年过去,终究是没有。之前失踪,不过是因为他想要去看江南的桃花,只是还未等到开春,就被曹老爷连夜派人寻了回来,他答应放他一条生路,于是他便带着他进了府。若是早知如此,是否宁愿长眠在那江南?
至少那是他喜欢的地方,那传说中在春天会开满漫山遍野的小黄花的地方,那里也是他的故乡。年少轻狂之时,他也逛过不少花楼,和那些公子少爷们一起,品头论足哪家的姑娘最漂亮,最会服侍人,后来却遇见了他。从随性玩玩,到最后渐渐认真,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然而终究是走不到最后。
事实上,谁没有谁,都是一生。
有人说,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得不到和已失去。其实两个根本无法并列,得不到,一辈子存在于想象里,说不定才是最好。有些事务,只能远远的瞧着,一旦得到,反而没有了当初的那种心情。而已失去,才最令人悲痛欲绝。曾经得到,曾经拥有,曾经有过美好的记忆,到头来,却什么都不剩下了,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曹大公子抱着冰冷的凤卿,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停留在原地,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大夫最后匆忙而至,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曹夫人别开了头,疲惫的吩咐妈妈送大夫离开,强笑着对林远攸致歉:“管教不严,叫大舅爷看笑话了。”
林远攸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方才那样的恼怒,现在却平静了不少,甚至而言有一丝怜悯。在他的印象中,曹大公子为人鹰鹫,放荡不羁,丝毫没有大家公子的风度,他的痛苦和悲哀,没有一点点虚假。哪怕林远攸打心底看不起这样的感情,但现在,仍对他存了几分善意。他也不过是这繁花锦绣中的可怜人罢了,身不由己,只是曹家继承香火的棋子而已。曹老爷和夫人,对他是否有过真心实意呢?
这个问题,实在无法深想,个人有个人的无奈和不得已。不能说曹大公子的所作所为是否可恨,但也有他的难言之隐。林远攸来时是要替林碧波出头,到现在小倌死了,表面上看起来是暂时没有威胁了,那么以后呢?还会不会有第二个凤卿出现?
林远攸觉得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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