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海德拉风暴

    呼啸的狂风在黑暗的海面上卷起巨浪，就好像是被油或者墨汁染过一样的黑色海原，在那里，借着月光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有一枚树叶一样的影子出现在海上，它漂浮于海面，随着风和浪的摧残摇曳。

    影子如一个横切开来的瓶子一样，抛锚停浮在海面，那是一只大型的帆船，所有的帆都一并被收了起来，船头像一根尖刺一样刺进浪里，整个船身大幅度地摇摆着，船头上悬挂着十字架的雕像，很显然，这是一艘神圣联盟的信徒们经常使用的运输船。

    在当今的时代，钢铁化的魔导舰才是出海远航的首选，但是神圣联盟的苦修士将其斥责为铁皮怪物，他们相信只要有神灵保护，哪怕一条木舟也能渡过千里大海，事实上的确有人这么干过，初代教皇便是创举人，并以此壮举获得了诸多信徒的虔诚敬畏。

    曾有一位红衣主教批评过，使用铁皮的保护，是为了掩饰自身对神灵的不信仰，因为信仰不够真诚，得不到神灵的庇佑，才会想着用歪门邪道来增加安全感。

    在当今魔导文明熊熊崛起的时代，居然还有不少光明教高层抱有这般抗拒的想法，不得不说，神圣联盟在迂腐顽固上是无人能及，如今新秀改革派和老旧保守派的交锋越来越激烈，经常能在街头看到信徒们为此唇枪舌战，甚至大打出手。

    但是不管双方的讨论结果如何，出海者为了生命的安全，不会真的使用最古老的人力帆船，这艘外表看上去和中古航海时代的常见船没有区别的帆船，内中其实别有玄机。

    这艘船航行用的可不是划桨或者帆布，而是魔晶动力炉，有的船可能会在桅杆上添加风力魔法阵，人工制造劲风，催动帆布加快速度，不过这种东西性价比太低，一般的时候，帆布和桅杆都是装饰的意义大过实际作用。

    每次伴随着冷雨的强风吹过，卷起的白色巨浪以绝大的气势砸在船头和龙骨上的时候，白色的船身都发出好似惨叫一样的吱吱声，枯木一样的帆柱就像玩具似的和甲板一同程晃，即便支撑着帆柱的厚重绳索也随着浪的走势摇晃不止，可它还是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涂满焦油的船身和绳索同夜风和海浪持续战斗着，拼命保护着船舱中的货物和甲板之下的船员们，船身无休止地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就好像从世界诞生开始一直永远持续下去一样。

    这艘船明显有了很老的船龄，事实上神圣联盟的东西都是追求着复古，年头越老越值得人们的追求，而这艘船抵御海上暴风靠的也不是那脆弱得好似随时都能崩溃的木般，而是篆刻在船舱内魔纹，从魔晶动力率中提供能量，沿着魔法回路遍布船体。

    分水术、驱鱼术、排风术、坚固术、飘浮术、碎礁术……各种常见的魔法加在船身上，令它哪怕有着五十年的船龄，依旧能坚挺的乘风破浪，如果将动力炉的功率提升到最大，还可以在外表形成防护罩，这样一来哪怕撞上冰山也不会沉船。

    当年的泰坦尼克号悲剧，就是因为一对背叛了爱神阿芙洛狄忒的情侣，在偷情的时候被未婚夫撞破，最后在追打中不小心破坏了动力炉的零件，导致游客们在欣赏“巨轮破冰山”的表演时，忽然间发现失去了防护罩的保护，预计中的石头碰鸡蛋变成了鸡蛋碰石头。

    这场悲剧中，唯一值得人们欣慰的是，那名挖墙角的情夫最终淹死了，而那名被挖墙角的可怜人在爱神阿芙洛狄忒保佑下幸运存活。事后，大人们常常用这个故事告诫年轻人，千万不要背叛爱情，插足者往往不得好死。

    幸运的是，这艘船上女性很少，而且没有一对情侣，因此在船员们看来，这艘船一定可以撑过这暴风雨之夜，不会有危险。

    深冬的大海像冰冷的沸水，掀起一阵阵翻滚的白色浪头，推得运输船在山岚般的海浪中左摇右晃，宛如垂垂老矣的老农骨头，浑身发出快要散架般的咯吱咯吱悚人声响，似乎随时都会在这一面面寒风冰浪的大力推击下崩成碎片。

    但仅仅是看上去很无限，事实上就安全性而言，木帆船并不比钢铁船差到哪里去，因为保护船体靠的是魔法，而不是制造船体的材料，两者的差别在于，钢铁船可以制造得更加巨大，而且消耗的功率要更少——一般而言，金属材料对魔法的相性要高于木质材料。

    然而，这一回，光明诸神们似乎不小心遗忘了这群信徒。

    警备室中，加百列的神像突然破碎了，从出生开始，一直信仰了五十年的老牧师巴哈利从沉睡中惊醒过来，看到这一幕，露出惊恐的神色，迅速拉响了最高警报。

    在加百列的神像下面，还有其他天使的神像，不过位阶都在加百利之下，这就是代表不同危险程度的警示，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最大的危险即将来临。

    许多船员和船长从沉睡中惊醒，骂咧咧的赶过来，船长阿贝尔正做着一个美梦，好不容易摸上了子爵夫人的床，结果就在挺枪的前一刻被吵醒，心情之恶劣可想而知，他正要开口大骂，结果在巴哈利惊慌失措的诉说下，好不容易明白了缘由，他看了一下破碎的神像，心情一下子趁到了谷底。

    加百列作为掌管水之元素的炽天使，又为“启示的天使”，它的神像的破碎意味着除非发生奇迹，否则死定了！

    在阿贝尔看来，与其期待奇迹的降临，倒不如期待这是一场意外，是意外导致了神像的破碎，而不是凶兆。

    可惜，这个渺小的愿望也被打破了。

    在船员的惊呼声中，阿贝尔来到甲板上，眺望辽阔无边的极远处，看到一条贯通海天的灰黑色风暴之柱矗立在天空与阔海之间，风暴气团中隐约闪耀着一道道白如银光蛇的凶猛闪电，仿佛是潜伏在灰黑沙丘中的远古巨兽，正迅猛出击，吞噬风暴气团中的一切生命。

    那随着闪电传来的淡淡轰鸣声，虽是不强，但却密集不断，好似千百饥饿的凶兽正在宽阔无边的风暴中嚎叫着，仿佛渴望着像山脉一样横推过来，碾碎一切抵抗者。

    震动随着海水传递过来，含着微微雷鸣震动的冰冷海风横推到众人身上，只让人身心都产生战栗，本来还带着的浓浓睡意，此刻当然无存，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虽然可能还相距上百里，但人们都可以感受到那股翻江倒海的威势。

    “快走！还等什么，趁着现在离得远，快点转舵离开！”一名游客惊悚着尖叫起来。

    阿贝尔就像一下子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垂头丧气道：“逃不了的，那是超阶魔兽海德拉的诅咒，每当一头九头蛇海德拉死亡后，尸体上就会刮起九道龙卷风，肆虐在海洋上，愤怒的撕裂一切船只，别看现在离得远，它刮过来也就是几十分钟的事情。”

    没有人觉得他在夸大其词，因为光是远远看着，就觉得那通往世界尽头的巨大风暴之柱，似乎要将周围所有的天空都扯下来，化为它的无穷咆哮声，震撼出比山峦还巨大、比山脉还宽广的滔天狂风与巨浪。

    “难道就什么也不做，在这里乖乖等死吗？”

    “想做也没用，那是爱琴海中永不熄灭，而且永远移动不止的活风暴，它跟活着的生物没有区别，会追着船只过来。从海德拉诅咒风暴中逃走的唯一方法，就是不要看见它，一旦看见，就再也不可能逃生。”

    这时，猛地侧面扬起一波高约十五米的巨大浪头，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恍如大铁锤轰上了玩具船，砰地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运输船在猛烈的大晃横移出去了老远，险些将一些游客摔下大海去。

    幸好关键时刻开启了防护罩，甲板上并没有人被卷入水中，等到稳定下来的时候，整个船身发出了呻吟声，每一根桅杆都在叫喊着，在山峰般的巨浪之间剧烈起伏摇摆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翻船。

    “万能的神啊，难道您真的遗忘了您最虔诚的信徒？卑微的灵魂，等待着您的拯救……”

    老牧师已经开始祈祷，说着说着连他自己的脸色都变得一阵红一阵白，焦虑与恐惧连翻袭上来，最后纠结成一副扭曲而痛苦的怪异神色，仿佛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尽管他祈祷得不断的变脸，但是没人认为他能真的召唤出神灵，因为那最起码也是十级神术，就算是感应和沟通神灵，不是一位小小的下位牧师能做到，尽管他已经信仰了五十余年。

    阿贝尔看着快速靠近的海天之柱，最后咬牙做出了决定：“不能再等了，我们不可能对抗这样的天灾，必须马上撤离，否则大家全都要白白葬身在这大海之中，一旦它向我们这边移动过来，我们的船会在瞬间被撕成碎片的。所有船员听令，以最快的速度放下救生艇，并且帮游客们带上救生衣，趁死神还没有来到之前，向着不同的方向逃开。”

    海德拉诅咒风暴终究只有一条，它能前进的方向也只有一个，因此只要人们各自散开，理论上总有人能够活下来。正如阿贝尔说的那样，这种风暴类似于元素精灵，有着很微弱的判断能力，会主动进攻海上的船只，由大及小进行摧毁。

    所有人忙碌起来，为了自己的小命，那些娇嫩的游客们也不再抱怨什么，拼命配合着行动——这证明他们的大脑都还正常，并没有被即将到来的危险吓得失去理智。

    如果在这种时候出言埋怨，比如“早知道就不坐这艘船了”“都是你们连累了我”这一类的话，谁说谁就是嫌命长，他们知道自己的命就握在这群船员手中，一旦惹得对方不开心，稍稍使个坏心眼，就能轻松陪上一条命，还没处投诉。

    尽管在戏剧和小说里经常出现普通群众怨恨英雄连累自己的剧情，不过在现实中，人们都是很现实的，当危机自己生命的时候，求人家还来不及，哪会干蠢事？作为分散个体的群众，智商是相当高的。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考虑到这船年事已高，随时可能遇上危险，因此船舱里配备了足够多的救生艇，一时倒也不用担心位置不够。

    “船上还有没有人？”

    阿贝尔看着已经穿越一半距离，并且随着越来越接近，体积越来越大，压迫感越来越强的龙卷风，心中也焦急起来，但是作为一名船长，他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并没有率先逃走，而是一直留到最后，并确认全体人员都下船离开。

    “报告船长，还有贵宾舱里的客人没有离开，我之前敲了两次，但对方都没什么回应。”

    “贵宾舱的客人？”

    阿贝尔皱起了眉头，那种房间价格虚高，只有钱多的没处花的人才会去住，而有钱人往往是最难伺候的，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些颐指气使，恣意妄为的贵族老爷。

    “再去敲一遍，如果再不出来，就强行闯进去，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们耍贵族脾气了，如果他们不想死的话。算了，由我亲自去，你别待在这里，快上救生艇，一路保重！”

    阿贝尔快速跑到贵宾舱，果然看见里面还亮着灯，他心中焦躁不安，于是用擂鼓一样的频率快速敲打着门。

    “是谁呀？大半夜的居然在那恶作剧，刚刚敲了两次门，打开后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里面传出了不耐烦的少女的声音，这令阿贝尔有些哭笑不得，的确在当时的情况下，自己的手下肯定是疯狂敲了几下门，就跑去提醒其他人，不可能乖乖等在门口，但是无论这么说，只要看下外面就该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门被气冲冲的打开时，阿贝尔正准备板着脸说上几句，可是一看见那双如琥珀般美丽的眼睛，喉咙就像卡着一根鱼刺一样，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请问有什么事？”少女明显带着不满的语气说道。

    阿贝尔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姑娘，就算是镇里被称为宝石兰的子爵大人家二小姐，也远远比不上，除了极致堪比艺术品的容颜外，还有身上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天生带有一股俯视味道的眼光，就像彼此根本不是同一物种一样。

    ——绝对是哪里来的大小姐……不对，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来开门，那肯定就是大人物家的侍女，不过，居然连一名开门的侍女都有如此气质，镇上仗着身份总是呼三喝四的子爵家公子，连给她提鞋的资格都没有，里面住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阿贝尔本想斥责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不过好歹没忘记此行的目的，只好用带着请求的语气道：“客人，实在是对不起，我们遇上了一点意外，好吧，是很严重的意外，现在不得不选择弃船。如果您继续待在这里的话，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当然就算离开的话，我们也不能保证就一定安全，但至少比待在这里等死要强。让您遭遇这样的事情，非常对不起，但是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如果事后还能有幸活下来的话，我愿意上门道歉。”

    本以为自己的这番会更激起对方的傲气，引来一阵奚落，阿贝尔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道他这么一低声下气，对方反而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嘟囔了几句后，叮嘱道：“请再等一会，我去禀报下主人再给你答复。”

    “请快一点，时间紧迫。”

    阿贝尔松了一口气，心中不由得感慨，不愧是大地方来的人物，就是比小地方的贵族有气度。

    没过多久，门再度打开，但是出来的依旧只有那名少女，并没有其他人跟着。

    阿贝尔急忙道：“请问出了什么事？里面的大人怎么还不出来？”

    少女漫不经心道：“这件事不需要主人出手，由我来就可以了。”

    阿贝尔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接着就看见这名身材娇小的少女站到甲板上，寒风吹得她的裙子呼呼作响，看上去只要一个浪头打过来，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慌慌张张跑过去，大声喊道：“小姐，那里很危险，赶快回来！”

    这时，就看见少女嘴里喃喃着听不懂的语言，双手间闪耀起光芒，一个个玄奥的符文飞舞起来。

    居然是魔法师，阿贝尔承认自己看走眼了，但是依旧摇头道：“没用的，那是超阶魔兽海德拉的生命诅咒，就算是九级魔法师来了也无能为……”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从少女身上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气势，强大的气流将他整个人都掀翻出去，一屁股摔倒在甲板上。

    然后，他看见一生难忘的画面。

    只见少女双手举天，一个直径约五米的圆形魔法阵出现在头顶，一柄绝不输给海德拉诅咒风暴的火焰巨剑从魔法阵中钻出来，参天入云，划破长空，将整个黑夜照耀得灯火通明，辉映着无数张目瞪口呆的脸。

    随着少女双手向下一压，那柄仿佛传说中的神明才能配备的火焰巨剑斩落，将大海一劈为二，原本狂暴至极、威猛无敌的海德拉诅咒风暴，也被这一剑轻松劈开，就像是被切成两半的西瓜一样，毫无阻挡的能力，最后化作狂乱的气流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