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启帝要敕封赵胤为王的消息,很快传开,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为年节上的大晏京师带来了新一轮的谈资。大晏朝立国开始,有过无数的皇子皇孙,封王更是多不胜数。但是像赵胤这样的荣宠,仍不多见。
天子脚下的百姓,喜欢论政。明明是一桩朝堂大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民间,大街小巷、茶楼酒肆,无数人都在讨论。王侯将相,自古男人的业之大成,实在刺激人的神经。
今日才初十,赵胤已然去了锦衣卫衙门。时雍去鼓楼街宋家吃饭的时候,见到下值归来的宋长贵,当头第一句,宋长贵就问起她这件事情。
“听说陛下要给咱家姑爷封王了?”
不待时雍回复,宋长贵就接下了第二句。
“一旦封王,是不是要赐封地,离开顺天府?”
时雍方才没有想到这里去,看到宋长贵巴巴的目光,她沉吟一下。
“怎么你们都听到消息了,我却是不知情?侯爷也没有说起过——”
“是吗?”宋长贵也有些诧异,“府衙里都在说,今儿个我回来的时候,府尹大人还特地跑来恭喜我呢。”
时雍:“也不知哪里传出的风……”
父女两个人在那里说话,王氏已经端着吃食走了进来。
她嗓门大,一下子盖过了时雍和宋长贵的声音。
“拜相封王那是好事,想那么多做什么?福分来了,咱就接住,接不住掉地上的,碎了就碎了……快来,快来!吃饭才是正经事。”
噗!
时雍同宋长贵互视一眼,笑道:
“你别看我娘,大字不识一个,可说出来的话,句句在理,当代贤士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事,比吃饭更为紧要呢?”
宋长贵连声道:“是是是。”
王氏飞起一眼看他,摆开筷子,又扯着嗓门叫宋香和宋鸿。
“吃饭了!吃饭了!都在墨迹什么?”
一家子团坐在桌上,时雍笑盈盈地与他们说话,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刚入夜,天上飘起了雪,不一会儿,宋家的小院就白茫茫一片了。
春秀和子柔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追逐玩雪,大黑跟在她们后面跑来追去,不时发出呜呜的吼声,直到春秀“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时雍正在煮骨头准备喂大黑,听到吼声冲出去一看,小丫头已经爬起来,又与子柔掐上了。大黑很辛苦地在旁边“劝架”,扯一下这个的裤腿,拉一下那个的衣袖,像大人吼孩子似的,冲他们发出警告。
好一幅“雪中嬉戏图”。
这满满的生活气息,让时雍的眼窝噙满了笑。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刚要转身去灶上,就听到外面传来喊声。
“郡主,侯爷来了!”
前脚喊声才落下,赵胤后脚就带着谢放和朱九等人进来了,飞鱼服、绣春刀,一袭玄黑披风在雪风中猎猎纷飞,他走路的姿态极为端正,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在一群英俊锦衣郎的簇拥下,极为出众。
时雍迎上去,“今儿这么早?”
来宋家之前,时雍有告诉赵胤自己的去向,也知道他会来接自己,只是没有想到今儿他下值这么早而已。东定侯是个拼命三郎,对任职范围内的公务,当真是呕心沥血。
赵胤看着时雍身上的围裙,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下。
“阿拾在做什么?”
时雍看一眼飞奔到赵胤的跟前,不停摇尾亲热他的大黑,微微一笑。
“煮骨头,给狗子。”
赵胤摸了摸大黑的脑袋,“丫头是用来做事的。”
时雍笑道:“我喜欢亲自给大黑做吃的,你不懂。这就像养孩子一样,亲自动手才放心。”
赵胤嘴唇抿了抿,看她的眼风里夹杂了一丝莫名的复杂。
“等有了咱们的孩儿,大黑会不会吃味?”
时雍愕然一秒,看着男人,噗哧一声笑了。
“侯爷想得挺多呢?”
赵胤的目光从她脸上往下落,不经意扫过她的小腹。
“骨头煮好了吗?”
“哎呀,你们闻到什么味儿没有?锅里糊了!”
时雍转过身,撒丫子往灶房跑去,两个丫头脚跟脚地追她,叫着郡主小心。
大黑抬起脑袋看了看,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嗷嗷”叫着去寻粮了。
赵胤看着时雍的背影,眸底浮出浓浓的温情。
……
从宋家离开已是两刻钟后,大黑的骨头到底是糊了。这狗子年岁渐长,嘴巴没以前那么挑剔,也比以前更受哄,时雍告诉他明日重新炖一锅,它也就不计较了,叼着一根骨头,主动跳上赵胤的马车,趴在地上啃有点焦味的骨头。
回到无乩馆,雪越下越大了,铺了厚厚的一层。
朱九执了灯笼在前头引路。
赵胤牵住时雍的手,低声道:“雪天路滑,阿拾注意脚下便可,不必一直看着本座。”
时雍忍俊不禁,“谁让侯爷这么好看呢?”
赵胤睨着她,冷唇轻抿,没有说话。
一路上,时雍总是不停地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赵胤自然有所察觉。而时雍也不想隐瞒他,踩着咯吱作响的落雪,进入无乩院,净过手,捧着热茶,时雍直接就问了。
“外头的传言,侯爷可是知情?”
赵胤轻轻嗯了一声。
时雍竖起耳朵,不见她有下文,眼睛便眯了起来。
“你说这么机密的事,怎么就会传出来?按理来讲,这不应当是陛下一人的心思么?就算讲出来,也只有少数人知情吧?怎么就闹得朝野内外无人不知了。”
赵胤眉头微拧,“因为这就是陛下的目的。”
“啊?”时雍看他良久,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一来试探你的反应,二来试探群臣和民间的看法。”
赵胤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了。
“你说,陛下怎么就生出这种心思了呢?”
赵胤没有回答她的话。
这个时候,谢放领着小厮们进来,传上美酒佳肴,一一放在炕桌上。
时雍这才知道赵胤没有用晚膳。
“侯爷先吃,吃完再说。”
赵胤拉了她的手,“阿拾陪爷再用些。”
窗外大雪封天,雪影映入暖阁。
赵胤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手执酒盏,突然眯起眼。
“我记得阿拾说过,想找一个清净的地方,没有纷争烦杂,种花种菜。”
时雍愣了愣,看着他道:“侯爷怎么又提及此事了?”
赵胤将一杯酒递到时雍的面前,与她轻轻一碰,淡淡地问道:“阿拾可愿随我一同离开京师。”
离开京师?
仿若一道闷雷砸在头顶,时雍讶然地看着他。
“难道传闻当真?陛下确有此意,封亲王、赐封地?”
赵胤顿了顿,轻嗯一声,片刻才道:“若爷要离开京师,阿拾可会随同?”
时雍笑了起来,慵懒地扫他一眼。
“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侯爷去哪里,我自然是要跟去的。”
赵胤仿佛松了一口气,俊朗的面容更为平静了几分。
“兴许可以过上阿拾想要的那种日子。”
天底下哪有没有纷争的地方?
时雍并没有破坏气氛,俏生生地笑道,“那可太好了,求之不得呢。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赵胤皱眉:“等圣旨。”
那天晚上两个人说了许多的话,大多时候是时雍在说,赵胤在听。时雍本想问他为什么突然想通了,接受这样的安排离开从小生长的地方,远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是转念一想,天子要臣子做什么,也不需要臣子的意见吧?
赵大驴向来是服从的人,如果是光启帝的意思,那他肯定不会抗拒。
她不再多问,只是高高兴兴地侍候他喝酒,然后亲吻他,惹他情动,再哄着他安睡。
……
这场雪下了整整一天,整个京城银装素裹,别有一番风情。
当诚国公府派人来传信时,时雍还以为宫中派人来传旨,出去见了国公府的小厮这才晓得是玉姬快要临盆了,小公爷派了马车接她过府,说是玉姬好似要生了,让她速去。
时雍顶着个“稳婆”的头衔重生到宋阿拾的身上,但接生的事情真没干过几桩。
“你稍等我片刻。”时雍回房披上厚厚的氅子,叫上娴衣和春秀,“拿上我的药箱。快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