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腊月,一场雨过,京城更是凉寒。
接下去的日子里,一连发生了好几桩类似的诡异事件。
火器坊两个死去的匠人,家里进了贼人。贼人什么都不偷,却试图纵火。所幸,锦衣卫事先得到消息,快人一步,不仅将贼人拿了个正着,还在匠人家中翻找到一份改制火器的图纸。
兵部尚书府的几个家奴,不知何故触犯了尚书夫人,被杖责后遣送回乡,在路上遇到盗匪,生死关头,又被从天而降的锦衣卫救了下来。
次日,火器坊前任张姓主事到锦衣卫衙门自首,自陈真相,称他是受了张华礼的胁迫才将那两个匠人安插在火器坊里任职,对他们所犯罪行一概不知。
张华礼,一语惊人!
张普的儿子,前任羽林军指挥使张华礼,在东宫事变中软禁太子,挟持皇帝,意图谋反,事发后被白马扶舟阉割,投入东厂大狱。后来,东厂上报,张华礼因重伤不治,死在了狱中,尸首已由尚书大人家里领回安葬。
死人复活了?
锦衣卫远走应天府,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大别院里,找到了早已改头换面,娶了妻妾的张华礼……
昨年的已死的囚犯,今年“落网”,实在滑天下之大稽。
事情发生在东厂衙门,白马扶舟为此亲自绑了涉及张华礼一案的刑官、掌班、司房等共计三十余人,以收受贿赂的罪名交到锦衣卫衙门,任由赵胤发落。并以“治下不严”为由,上书光启帝请罪。
紧接着,大晏朝廷内外,京师城中,不时传出有人暴毙的消息。经顺天府衙门核查,竟然全是服毒而亡。不是凶杀,而是自尽,且每一个都留有遗书,自称曾受张普蒙蔽,背逆朝廷,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甘愿伏法,但求亲眷家人不受牵连。
一桩桩,一件件,与兵部尚书有关的罪责,浮出水面。
而锦衣卫深入核实,这些畏罪自杀的人,无不与邪君组织有关。
“密报、揭发、自首……”
时雍低低一声轻笑,瞥向赵胤。
“这一切顺利得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把功劳塞到我们手上的。”
几个护卫都皱着眉,频频点头。
“古怪、着实诡异之极。”
“邪君莫不是疯了不成,哪有自拔獠牙的,以软示人的?”
“爷,你说眼下,我们当如何是好?”
赵胤端坐在一张花梨木的官帽椅上,正四平八稳地喝茶,闻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有人送礼,笑纳便是。”
送礼?笑纳?
盛章大为不解,沉声道:“大都督,属下担心这份大礼,锦衣卫会笑纳不起。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自毁前程,留书自杀,邪君组织做出如此反常之举,定是有所图谋……我们在明,他在暗,应当警惕才是。”
“没错。”朱九想得简单,随声附和地道:“镇抚使大人说得对。邪君这厮手段毒辣、阴险,不会轻易认输的,眼下自断手足,更有更为歹毒的阴谋等着咱们。”
时雍看着愤愤的众人,轻笑一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怕什么?在我看来,邪君不惜自剪羽翼,无非是为了与张普划清界限而已。”
盛章摇头道:“那也太伤根本,将自己人都铲除怠尽,他往后再要布局,就难上加难了。一个人如此费尽心机地谋划,尚未有所作为,怎会轻易妥协?”
朱九若有所思地道:“兴许是他得到了陛下要清算张普的消息?壁虎断尾,只为求生?”
盛章道:“以邪君的行事为人,只会鱼死网破,即便要死也会拉人垫背,哪里舍得白费功夫?眼下他这般行径,着实叫人看不懂了……”
这一切的发生确实违背常理。
若不是昌远镇那天,白马扶舟曾与时雍深谈过那一席话,她现在的反应,可能会比盛章、朱九等人更为紧张。
然而,时雍和赵胤心里却很清楚。
这些事情的发生,与那个正在养伤的东厂厂督脱不了干系。
他们知道这些事是白马扶舟所为。
却无法也没有证据将白马扶舟这个隐私,公之于众。
不仅因为“一体双魂”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很难令人接受,也因为他们没有证据可以证实这一点。
而且,事到如今,他们也无法断定,白马扶舟眼下的所做所为,是如朱九所说的“壁虎断尾”,无奈的求生之举,还是他确实与邪君一体双魂。
要是前者,只能说,白马扶舟为了取信于他们,当真是下了血本了。
要是后者,那邪君哪里去了?
在白马扶舟为所欲为,将邪君埋下的大量“地雷”拆解,又亲手将邪君的党羽一个个翦除的时候,邪君在哪里?在做什么?
一体双魂,邪君是知情而无能为力,还是白马扶舟这个主灵魂,已经压制住了邪君的副灵魂,相当于将邪君这个人彻底扼杀了?
无解。
好在无论如何,事情的发展对他们是有利的。
时雍笑了笑,看向赵胤,“在我看来,眼下真正的烫手山芋是张普。”
皇后的亲爹,皇帝的老丈人,在朝中党羽众多,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白马扶舟将这个烫手山芋推给赵胤,可没安什么好心。
赵胤修长的手指转动着茶盖,许久没有说话。
“大都督!要不要动张普,你拿个主意吧!”
“是啊,爷,你说句话,姓张的作恶多端,正好趁此机会,新账老账一起清算……”
赵胤微微皱眉,忽然转头看着时雍。
“明儿腊八日,陛下在奉天殿行大宴仪,赐宴百官,内外命妇,阿拾同我一起入宫。”
皇帝的宴请,一般有大宴、中宴、常宴、小宴的区分。
所谓“大宴仪”,顾名思义便是宫中最为盛大的宴请了。百官觐见,内外命妇入宫朝拜,也方便带上自家千金……
因此,在这个时候大宴群臣,难免不让人产生联想。
陛下此举,是为了给哲布亲王选妃。
大晏与北狄的联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那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可愿意动老丈人,闹得满城风雨?
……
午后,回到无乩馆,赵胤便让人备礼,一份送到公主府,一份送到鼓楼宋家。
明儿要入宫,腊八日势必不能陪在家人身边了,时雍知道赵胤备礼的心思,却笑盈盈地阻止了他。
“侯爷不必差人去了,我亲自去送。”
赵胤看着她,目光略带歉意,“我下午有事,无法相陪。”
时雍瞥他一眼,笑了起来。
“我们家姑爷是大忙人,娘家人都知道,侯爷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你自去忙碌。这事交由我便是。”
赵胤执起她的手,“阿拾受累了。等忙过这阵子,爷好好陪你。”
时雍轻轻嗯声,俏皮地笑道:“一言为定。”
赵胤勾唇,“食言而肥。”
时雍不满地瞪他,“别,我可不想要一个肥得走不动路的夫婿。”
赵胤无奈地笑,“好像爷时常食言似的。”
时雍给了他一个“自行领悟”的眼神,转头让春秀和子柔来为自己更衣,又高声叫来娴衣。
“你同我一道去吧,见见母亲。”
娴衣认王氏为母,只是一个口头说法,这阵子大家都在忙碌,尚未去行过大礼。
闻言娴衣有些紧张,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裳,又摸了摸头发,小心翼翼地问:
“我这样子可好看?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春秀笑道:“娴衣姐姐最好看了,穿什么都好看,大娘一定会喜欢的。”
时雍嗔她一眼,“就你嘴甜。”
春秀吐了吐舌头,拉着娴衣就出去了。
“我去为你挑衣衫,我知道大娘喜欢什么样的。”
时雍看了看自己身上,啐笑。
“这鬼丫头,倒把我丢下了。”
屋子里,恩和、塔娜和子柔都笑了起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和暖,欢天喜地。
腊八日未到,腊八的香味儿却提前飘出了王氏饭馆。
走到鼓楼街的宋家,那种百姓烟火气的感觉,让时雍很快便卸下了因为案子带来的紧张感,整个人变得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