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衣和朱九虽然都在赵胤跟前办差,可两人的情况截然不同。
朱九是赵胤的侍卫,隶属锦衣卫衙门,是个正正经经的锦衣校尉,军籍,良籍,享朝廷的俸饷,换言之,吃皇粮的人。而且,锦衣卫是一个权力衙门,能在锦衣卫当差的人,多半都是家里条件不错的人家。朱九家里虽不是官户,却也是有田有产的大宗族。
而娴衣这个侍女,是当初魏国公夫人从家生奴才里专门挑选出来的清秀姑娘,原本是给赵胤暖床用的婢女,奴籍,贱籍,无父无母更无家世。娴衣嫁人虽然只需赵胤首肯就行,但是……
就算赵胤肯将娴衣改为良籍,与朱九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做妾没有关系,若做正妻,朱九家里都未必会肯。
这才是这对小情侣必须依仗赵胤做主的原因。
笞杖打完了,朱九却许久没有爬起来。
他就那么趴着,苦巴巴地盯着赵胤和时雍,一副“你们不帮我解决我就不起来”的样子,属实无赖至极。
“爷……郡主……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属下的子子孙孙就靠你们了……”
时雍忍俊不禁,“九哥,你赶紧起来吧,起来再说话。”
朱九脑袋朝赵胤偏过去,“爷!”
赵胤眉头轻蹙,看他片刻,冷冷哼声,“还不快谢过郡主!”
朱九啊一声,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时雍,摸不着头脑。
“属下谢过郡主……可,能不能告诉我,要谢什么啊?”
时雍不答,只是笑。
这时,躲在不远处的娴衣终于忍不住了,走出来嗔他。
“你个傻子!王大娘收我做女儿了。以后,我们要更加用心的报答爷和郡主的恩情才是。”
朱九一听,大喜。
王氏收了娴衣做女儿,那娴衣就是有娘家的人了,还是明光郡主的义妹。
朱九家中长辈要的无非是个脸面,有了这一层关系,自然没有理由反对。
“谢侯爷……不,谢郡主,不不不,还是要谢侯爷!”
朱九一骨碌从凳子上翻下来,朝赵胤和时雍重重跪下去,磕头不止。
赵胤看着时雍,“阿拾你看他,生龙活虎,再笞五十都不成问题。”
朱九啊一声,摸着屁股,“哎哟!痛,好痛……”
“哈哈哈哈!”
几个侍卫兄弟都笑了起来。
“瞧他乐成这样……”
“娶媳妇儿,谁能不乐?”
“这还没洞房呢,你看这丫的哈喇子都快滴出来了……”
“朱九,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不能。上行下效,咱爷不也是……哎哟!爷!我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笑闹一团,娴衣则是羞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时雍跟着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你们别为难小两口了。说正事吧。”
一听说正事,欢快的气氛便收敛起来。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时雍的脸上,等待下文。
时雍却是看了赵胤一眼,目光噙笑,戏谑地问:“听说阮娘子天天都闹着要见侯爷,茶饭不思?可有此事呀!”
在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别说无乩馆外,便是外院都传不去。
外人以为阮娇娇是被请入了东定侯府,这院子里的人却是知根知底,都不用掩饰什么。
娴衣第一个笑了出来。
“回郡主的话,这位阮娘是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呢,哭着喊着说爷不会那么待他,一定要见爷一面……”
她瞄赵胤,不敢说下去。
时雍也瞄赵胤,眉间眼底都是笑意。
“那侯爷就去见见吧。到底是佳人心意……”
赵胤冷冷扫过她,望向谢放。
“去!堵了她的嘴丢出去。”
时雍一听就急了,“别,慢着……”
赵胤又看过来,眉头皱起,时雍迎上她的目光,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侯爷,怜香惜玉,还是要的……”
赵胤脸颊微抽。
如今看来,想要继续执行这个计划的人,已经不是甲一,
而是——他家这个小娘子了。
关于利用阮娇娇,如今的时雍可比当初的甲一要自在多了。她的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愉悦。
“娴衣今儿个去瞧阮娘子时,她还说,有什么重要的情报,一定要当面告诉爷,我就寻思,爷何不去听一听呢……”
关于狄人的事,是谢放去问来的,可怜阮娇娇,在侯府里被关了三天三夜,连赵胤的面儿都没有见到。
闻言,谢放道:“爷,这妇人惯是撒谎,她说的话,当不得真。想是为了激爷前去相见……”
娴衣冷哼一声。
“她似乎以为,爷不舍得动她,这才有恃无恐,故意拿话来气咱们郡主。”
时雍微微一笑,表情很是淡定的模样。
“自认为有大用的人,当然会恃宠而骄。无妨!就凭她那张脸,本郡主也要宠着她。”
赵胤看她:“……”
所有人齐齐看着她:“……”
……
赵胤见阮娇娇的过程有点令人意外,时雍没有想到他居然“洁身自好”到了,见女人需要挂帘子的地步。
一帘之隔,她陪坐在赵胤身边,面前几上摆着水果糕点。
阮娇娇在那一头,跪伏在地上,一声娇泣一把泪,哭得好不凄凉。
时雍都听得不落忍了。
这个赵胤,对美人怎能如此狠心呢?
不过,想想自己刚认识他时受得那些委屈,时雍又了然了。
这厮本性如此。
在他眼里大概就没有性别之分。
世上女子也只分为两种。
一是他的女人。
二不是他的女人。
是他的女人,他就好生对待。
不是他的女人,就不必当女人看待了。
时雍忍不住笑,嘴唇翘了起来,拉了拉赵胤的袖子,示意他对女子温柔一点。
赵胤沉下脸,“你好好说话!无关紧要的事,不必多说。”
阮娇娇饮泣一声,“是。妾身是想来禀报爷知晓,从庆寿寺药材被查那会儿,就有人盯住妾身,不仅盯着妾身,还盯着与妾身联络的执事人……据联络的执事者说,他们近来行事很是不顺,屡屡受挫,事情还没办成,就被人提前知晓,许是他们内部也有了别人的探子,奸细……”
邪君内部有奸细?
时雍怔了怔,与赵胤对视一眼。
两个人同时都想到神机营里那件事。
火器未点燃,就有人前来阻止。
赵胤道:“你说晋西行刺成格公主的是狄人。是狄人被邪君渗透,还是狄人族,本是邪君势力?”
阮娇娇道:“这个妾身便不知晓了。但听执事言语,行刺一事并不简单,眼下他们处处受制,许是会重新调整目标……”
“调整目标?”
“是。执事是这样说的。哦对,执事还说,这个阻止他们行事的势力,就像在他们中间安插了一双眼睛,对他们所做的事,总能很快知情。然而,他们费尽心力,却查不出对方到底何人……”
阮娇娇脆生生地饮泣一声,低低道:“他们还说,如果爷不肯受其所用,就杀了爷,换一个人来扶持。这天底下,还怕找不到想做皇帝的人么?妾身怕他们对爷不利,再三保证,一定会说服爷,这才前来侯府相见的。如今妾身几日不出府,尚不知他们会如何动作……”
说到此处,她已是泣不成声。
“爷,求您放了妾身,让妾身出去为你您打探消息吧。”
赵胤沉默不语,往时雍的嘴里塞了颗枣儿。
阮娇娇还在嘤嘤哭泣,“自从爷把妾从宗人府接出来,妾便一心一意归顺于您,依附于您。在妾的心里,爷便是妾的主子,妾是您的奴,再无背叛之心。只要爷喜欢,妾无不应允,做牛做马都好……”
室内沉寂。
没有人回答她。
阮娇娇温温软软的声音,再次响起。
“妾身知道,爷不肯完全信我。妾,妾发誓,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天打五雷轰,身首异处,不得超生……”
赵胤道:“罢了。”
阮娇娇抬起头来,脸上一喜。
“爷,您是饶过妾身了么?”
赵胤皱起眉头,看着被时雍紧掐的胳膊,叹了一口气。
“往后在本座的夫人面前,须谨言慎行。”
“妾知晓,妾就是……就是……羡慕夫人可以在爷身边伺候,这才有些气苦,想求夫人成全妾一片痴心……往后,妾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阮娇娇伤心起来,那黄鹂似的声音,娇脆得令人心疼。
时雍摸着心窝和鸡皮疙瘩,看赵胤没有表情的冷脸,摇了摇头。
赵胤黑着脸开口,“自去吧!”
时雍又捏他一把。
赵胤皱眉,“有消息,再报。”
阮娇娇压在心里那口气,终于长舒了出来,声音也轻快了几分。
“是!娇娇明白,妾一定听爷的话,效忠于爷。”
她想:赵胤还是用得着她的,用得着,她就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