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糯在人行横道站着,后面的楼盘刚盖好竣工,就连围在前面的蓝皮铁栏都没撤掉。
薛迟从花坛上面迈过去,瞥了眼悬在阳台上的男女。
现在的楼盘在开工前就已经开始预售了,整体建好以后将毛坯房交给业主,装修后就能入住。
凸出来的阳台只外围贴了一层瓷砖,上半部分什么都没有,由业主自行发挥设计装修。
未装修好的阳台里面竖了几块玻璃,正是刚才砸到祁糯的同款。
其实刚才落下来的玻璃不止那一块,还有几块砸在蓝皮铁栏了,砸了好大一个坑。
女人整个悬在空中,一只手紧紧抓握住男人,另一只艰难的抠着阳台边缘。
男人腰身被阳台拦住,上半身歪在外面,双手用力抓住女人。
七楼的阳台,在二十几层的楼房里不算高,但也不矮。
时间宝贵,薛迟来不及多想,一脚将早已变形的蓝皮铁栏踹开,边观察状况,边朝事故现场飞奔而去。
事发突然,玻璃砸下来的时候,祁糯只觉得肩头一痛,除了回荡在脑海里的薛迟的那声呼喊外,其余一片空白。
直到薛迟将自己抱起又放下,意识回笼。
祁糯站在原地,心里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感觉。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薛迟。
“喂,是110吗,我们这边出了点事,对,是富民路,快一点……”
“我刚打过120了。”
……
伫足围观的人群慌忙打了报警电话。
还有些乐于助人的人看到薛迟过去后,也跟着过去,大概是觉得能一起搭把手把女人拉上来吧。
“你说这小两口闹什么别扭,闹成现在这样多危险,刚才玻璃还砸到人了吧?”
“可不是嘛,砸到了个小姑娘。”旁边大妈啧了一声,在旁边帮不上忙,看着状况心情也挺紧张的,随口闲聊了两句,叹了口气,“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警察来。”
不到一分钟,薛迟已经跑到七楼那个住户的门口。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看到紧阖的房门,还是有些失望,这又是新安装的,撞估计是撞不开了,手头上还一点工具都没有。
很快,薛迟转身在临近的房间挨个敲门,希望能够借一下阳台跳过去。
只不过他运气可能不太好,也可能是那对男女运气不好,总之隔壁几间都没有人。
无奈之下,薛迟朝走廊尽头的窗子走去。
窗子前面延伸了一个小平台,可以跳上去,但是和发生事故的阳台离的有些远,而且中间有两户业主已经装好了玻璃和防盗,无法翻越。
祁糯微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七楼那块区域。
先是看到那边人影晃动,紧接着便看到他按着窗台踌躇,似乎颇为烦恼。
这时,八楼同一房号的阳台探出了一个人,正朝下探视,应该是在里面被动静惊到。
祁糯眼睛亮了下,也不管薛迟能不能听到:“薛迟!八楼。”
旁边的人看了祁糯一眼,很快反应过来,也跟着喊八楼。
虽然发生事故的楼就在马路旁边,但是因为楼层原因,听不清下面在说什么。
薛迟鬼迷心窍地看向小姑娘,只见她手指指着上面。
抬头看去,瞬间明白,转身就从窗台离开,朝楼梯间跑去。
在电梯口和那群过来帮忙的人撞上了,也没时间打招呼,薛迟稍稍点头,没有做任何停留。
八楼户主可能也了解了情况,不等薛迟多说,主动将房门打开。
幸好八楼刚开始装修,阳台还是露天的。
薛迟双手摁在阳台边沿,整个人翻了上去,很快变换姿势,手掌手臂攀着阳台,身体悬挂在阳台壁上,和楼下的女人一个姿势。
那是八楼!
如果掉下去的话……
祁糯一点都不敢想,心脏像被一直大手紧紧攥住一样,有些喘不过来气。
很害怕,很担心,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在自己没留神的空档就出什么意外。
但薛迟又和女人不一样,他引体向上做几百个都不嫌累,双臂肌肉紧实有力,可以支撑很久。
他向下扫了一眼,目测好距离,双腿荡了下,将整个中心朝内下方偏移。
身体紧绷后又放松,控制好方向,于此同时,沿上的双手松开来。
祁糯紧张到了极点,椭圆的被修剪平整的指甲不知不觉掐紧了肉里,连她都没注意到。
半秒后,人影闪动,消失了一截。
祁糯心头被狠抓了下。
半秒后,薛迟站直,成功降落。
祁糯这才松了口气,接下来就没什么危险动作了。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女人面部涨红,五官狰狞,可以看出她很努力的在坚持了。
男人也好不到哪去,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已经成青白色了,用力攥着,血液无法流动。
“你抓紧别松手,往旁边挪点。”薛迟开口。
男人勉强笑了笑,立刻侧了身,给他留出位置。
薛迟抓住女人的手臂,用力猛拽,女人身体向上窜。
怕男人脱力松手,又交代了句,“你抓紧。”
男人抓得更紧了,配合着向后退了一步。
之后薛迟松了手,在男人还没感到重力的时候,手掌快速掐在女人腋下,女人停靠在半空中,全靠薛迟的力气支撑。
再之后,男人配合着,很快就将女人救了上去。
看着三个人从阳台消失,祁糯长出了一口气。
不知道谁带的头,围观群众纷纷鼓掌。
没多久,附近的消防部门和警局接到电话后飞速赶来,街道上警笛鸣起。
薛迟没有过多停留,眨眼的功夫就又出现在祁糯面前。
脸色微红,额头浸出一层薄汗,手臂充血,肱二头肌仍处于紧张状态,被短袖包裹的鼓囊囊的。
祁糯抿了下唇,因紧张而分泌的肾上腺素褪去了,她盯着薛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薛迟问唐恬:“自己能回去吧?”
唐恬点头,一下不够,又多点了几下:“能能能。”
得到肯定回复后,薛迟半蹲下来,再次将祁糯抄抱起来,大步流星的朝不远处走去,仿佛刚在经历了救援、出了力气的人不是他似的。
祁糯身体僵了一瞬,很快软下来,靠在薛迟胸膛。
沐浴露的味道近乎于无,霸道浓郁的汗味侵略着祁糯的鼻腔。
刚出的薄汗,并不难闻,掺杂着独属于薛迟的荷尔蒙的味道,让她欲罢不能。
天边夕阳裹了数层橘色的外衫,缓缓坠落,五彩的晚霞渐渐淡去。
思索未果的该如何关心他的话都已经不重要了。
薛迟将祁糯放在副驾驶,一路疾驰。
洁白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
祁糯的神经缓了下来,这才真真正正感受到小腿被玻璃扎破的疼痛。
怕男人不知轻重,薛迟特意找来了一名急诊室的女医生。
祁糯腿上的伤口看得挺多的,血迹斑斓,其实只有两三处伤得最重,玻璃渣镶进肉里,要先取出来,才能包扎伤口。
这些对薛迟来说都是小伤,咬咬牙就过去了。
但是对小姑娘不啊,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是好好护着的,哪受过这么重的伤。
“医生,你轻点。”
女医生技艺精湛,动作干脆利索,薛迟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提醒。
糊了一层血的玻璃渣三下两下就被镊子夹了出来。
之后医生拿过双氧水准备伤口消毒的时候,薛迟又忍不住插话,“医生,用碘伏吧,酒精太疼了。”
女医生看了眼乖乖巧巧、一声不吭的祁糯,忍不住对薛迟翻了个白眼。
“这是双氧水。”
薛迟:“……”
伤口很快处理好,女医生站起来,拿过纸笔。
“名字。”
“祁糯。”薛迟回答。
“年龄。”
“19。”祁糯回答。
“有没有过敏的药。”
“没。”还是薛迟回答。
女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唰唰写了几行字,撕下来递给薛迟。
“大厅有充值办卡的地方,拿着单子去药房拿药。”
“有什么不清楚的再过来问我。”
医生走后,薛迟半蹲在祁糯身前,仰头看她。
软声问:“疼不疼?”
“……不疼。”祁糯确实觉得还可以忍受。
“糯糯,疼了跟我说。”薛迟觉得小姑娘太懂事了,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浮了一层心疼。
“我去拿药,你在这等我一会儿。”薛迟交代。
“还有哪不舒服没有。”薛迟走了两步,不放心。
祁糯:……
薛迟没忍住,又说了两句。
祁糯被问得不耐烦了,瞪着他:“我都说了不疼不疼了,你烦不烦啊。我就是疼又能怎么办,你替我疼?还是你能让我不疼?”
……
不能。
不能替你疼,也不能让你不疼。
什么都做不到。
无力感涌上心头。
以前薛迟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后悔的事情,也从来不后悔。
可是现在,他后悔的不行,后悔自己怨恨自己没有及时赶过去,让小姑娘在他眼皮下面受伤。
薛迟不语。
下颚紧绷,垂眸和仰头的祁糯对视。
高大的身躯挡了祁糯的光线,站的挺直,却……有一些可怜。
祁糯有点难受,闷闷的,不知道为什么又变成这样。
她明明是想关心他的,也想接受他的示好,可是就是忍不住……
殷红的下唇被牙齿碾磨,有些苍白。
杏眼里泪花涌出,可怜巴巴地望着薛迟。
“不说了,不烦你了。”
“糯糯,别哭。”
薛迟立在原地,手掌抬起一点弧度,又垂了下去。
都惹她哭了,再凑上去不就哭得更厉害了。
祁糯注意到他的动作,眼泪再也憋不回去。
哽咽着,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掉:“大哥哥,我疼,特别疼。”
眼眶微红,不是低声啜泣,是和小时候一样的那种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