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个月,出乎司锦卿的意料的是,夏参衍的病似乎又在逐渐好转了。
他终于能在寒风猎猎的夜晚里睡上一个好觉,咳嗽也不再如之前那么严重,胸口偶尔会闷痛,但也不至于让人觉着喘不上气。胃部无休止的疼痛只会在偶尔时微微抽痛几下了。
他总算是轻松了很多。
司锦卿却不敢掉以轻心,然而不管他的私人医生学历有多高,医术多么高超,有些情况他关是看根本看不出来什么,更何况他根本不了解夏参衍的病情,关于他的所有情况都来自于司锦卿的转述和表面上的检查诊断,以及那病历本上的寥寥数语。
作为医生,他也不敢随意判断,更何况夏参衍的身体情况确实有些复杂,说严重,看上去又不那么严重,说不严重,又绝不可能轻到哪里去。
只能说,按夏参衍现在的状况来看,相较于之前有所好转。
不过他更嗜睡了,人也越来越疲惫,和人说话都费力了起来。大约是前段时间疼的太厉害,这乍一松懈下来就不免需要休养。
他的觉很不规律,有时醒来了望着天花板发一会儿呆又睡了过去;有时也会睡的全身疲软酸痛,站起来扶着司锦卿的手臂走一走晃一晃,可一旦睡意一涌上来,他站着发会儿呆,就又不知道靠着什么站着犯困了。
司锦卿的视线一刻都不敢离开他,必须时时刻刻跟着他才放心,只在他躺着睡下的时候再空出些时间去做别的事,却也不敢走的太远。
他开始害怕了。
…………………………
任湛是忙完了司锦卿交给他的任务才急匆匆的赶过来的。司锦卿帮他在百花镇买了套房子,让他暂时先待在这里,任湛自然没意见。
只是再一次见到夏参衍,他吓了一跳。
看到他时夏参衍还是恍惚的,似乎有点迷茫,像是不认得他了,看了他许久才缓缓扯了扯唇角,哑声道:“任先生,您来了啊。”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如果不是环境足够安静,任湛肯定听不清。
任湛看着面前较于之前瘦小了一圈的夏参衍,哽着嗓子,强颜欢笑道:“……好久不见,夏先生。”
夏参衍微笑着点点头。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力气,和他打完招呼就在躺椅上坐下了。
任湛心中震荡,看着那人单薄过头的背影,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任湛不太放心,大着胆子问了司锦卿,司锦卿没有和他隐瞒,他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止不住的难过起来。
夏参衍的脸上和眼里已然没了任何血色与烟火,他苍白如纸,越来越力不从心,仿佛随时能随风消散殆尽。
癌症,为什么癌细胞会出现在他的身体里?
任湛想不明白。
天意吗?
可是夏参衍这么好的人,他做错了什么?
这天命,任湛不懂。
任湛理所当然的留了下来。
他现在每天的任务就是照顾夏参衍。
当然,前提得是司锦卿没有时间,不然他不会舍得把夏参衍交给任何人。
而空闲下来的时候,任湛就跑跑腿,顺便撸撸猫,再或者窜门去和对面张大爷聊聊天。
他觉得这样很好。
没有勾心斗角和腥风血雨,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在枪林弹雨里苟且偷生。
这样的安谧,是夏参衍给他的。
这人间温情,他只在司锦卿和夏参衍这样的人身上看到过。
他们应该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几天后,夏参衍似乎终于渡过混沌期。
他的精力开始恢复,不再终日嗜睡。
司锦卿和任湛同时放下了高高悬着的心,却也不敢一放到底。
花圃里的玫瑰早就开苞了。不过只开了一半,没有全开。娇艳热烈的花瓣紧拢着包裹着,却怎么也不肯向夏参衍绽放它们最迷人的光彩。
可这足以让夏参衍开心了。
他不贪心的。
夏参衍现在的身体一点风寒也受不了,所以也出不了门,而且司锦卿不让他出门。房间里又终日终夜开着暖气,他心想,自己不犯困才怪了。
司锦卿知道他心里惦念着那些花,便将老式的糊了纸的玻璃窗打通换成了透明的落地窗。那一整块本来是墙壁的地方被他打掉,阴暗的角落终于开始通透明亮。
装建那段日子夏参衍和司锦卿都是住在次卧里。
不过司锦卿手下的人动作奇快,两天就完了工,从此那一小块地方就成了夏参衍的天空。
他在那里可以看见半开着的娇艳玫瑰和清冽孤傲的寒兰。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坐在那边晒着太阳,看着司锦卿在庭院忙来忙去。
夏参衍的情况有所好转后任湛来的也没之前那么勤快了,大多数时候过来都是来做做跑腿的活。去镇上买买柴米油盐啊,或是骑着自行车去菜市场买新鲜青菜,又或者帮着司锦卿搞搞家里的卫生,给花草浇浇水。
他看着觉得好笑,一个总裁,一个总裁助理,在小说里面怎么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到了他这里却要为着小日子过精打细算的琐碎生活。
可是夏参衍很满足,也很开心。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他时常想。
可是梦是会醒的。不会醒的梦只会留给死人。
夏参衍睡眠不浅,平时睡觉只要动静不大,他就不会被轻易吵醒,因此有时沉在梦境里出不来其实很常见。
不过以往数日,噩梦要比美梦多的多,最近这段日子,他梦到的却大多是些前尘往事。
梦里有有爷爷奶奶,有爸爸妈妈,有哥哥妹妹,但没有司锦卿。
毕竟梦里那个世界的他永远在十五岁之前。十五岁之前,爷爷没有去世,父亲的公司一切顺利,父母没有离婚,哥哥没那么讨厌他,妹妹仍然黏在他身边。他还有家。
可是成长的代价大抵都是这样惨痛,他一直在不断的失去失去失去失去……而他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比梦还来的虚幻,他仔细回想自己的一生,好像从未真正拥有什么。
真是……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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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锦卿习惯于和任湛坐在院子里谈论辛由市内近况,以及南阳这边江溺和莫宴书最近的动作,聊着聊着忘了时间,两人的面色却也越来越凝重。
这段日子以来两人几乎不能提辛由那边的事。一提,心温保准就要下降好几个度。
谈到最后司锦卿是沉着脸进的屋。只是在进主卧房间之前站在大厅里僵硬的调整了好一会儿表情才迈步进去。
不过很不巧是,他一进去就正好撞见夏参衍正捏着打火机在烧什么东西。他只能凭借自己超强的视力草草瞥到那是一本装横复古精致的笔记本,看起来挺厚。
夏参衍大约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立马将床头的水倒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捧着那本几乎被烧了半个角的本子塞进了被子里。
司锦卿知道夏参衍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所以没有问。知道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后就立马退了出去,事后还和夏参衍道了歉。
夏参衍笑了笑,说没什么,不重要。但那之后司锦卿也再没有看到那本日记本的任何踪迹了。
他们都没有提起这件事,似乎都将这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谁也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