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锦卿在这里一个月后,夏参衍直觉不能再让他待下去了,不然他就要露馅了。
最近的天气很冷,冷到即使房间里开着暖气,他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到了晚上却也会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浑身冰凉的难受,再加上药物服用后致幻昏沉的副作用以及那几乎削骨噬心的癌痛,他几乎整夜难眠。他不敢用安眠药,因为用了以后白天他的身体会酸痛不止,一整天都没力气。
而他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被司锦卿送到医院去,他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想做化疗掉光头发,更不想让冰冷的刀子划开他的肚子,这天已经这么寒了,肌肤和骨肉也已受够了风雪,不能再让脏腑跟着冰凉。
他不想治。
所以一个月后夏参衍再次问了司锦卿一次那个问题,这次司锦卿正面回答了他,他说:“衍衍,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夏参衍愣了愣,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滑稽。他算这么呢?说是司锦卿的外甥,又只是挂着个名号;要说是爱人,他又配不上。更何况,他必须永远提醒自己:司锦卿有未婚妻,自己只会阻碍他。
他和司锦卿在一起的那几年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和怜悯,又怎么可能还去奢求和他在一起,他疯了吗。
“您回去吧。”夏参衍笑说,“我喜欢这里,可您待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
司锦卿的眸色暗了暗,夏参衍直觉他情绪又低了下来,半晌才听他侧目问他:“衍衍在赶我走吗?”
夏参衍心里一紧,没说话了。
他不敢再贪恋他,可又怎么忍心把他赶走。他不敢,如果得到都成了恩赐,谁还会将这点怜悯的恩赐亲手赶走。
可是,他还有这个资格继续留着他吗?他的病,他的缺陷,就是上天给他的最大的警告,上天在警告他不要弥足深陷,否则他身边的人都该被他连累了。
反正……连在夏商徵面前都能毫不犹豫的说“不再来”,对着司锦卿说一个“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他深呼吸几口气,出口的话却是:“对不起,我……我只是……”
只是怎么?只是他不想去医院,不想动手术,不想死在病床上,不想让司锦卿为他难过?
可司锦卿没有在乎他的后话和反常,直接伸手将他揽在了怀里,近乎恳求般在他耳边低低的说:“衍衍,别赶我走。”
夏参衍再说不出什么拒绝他的话呢,只是徒劳道:“那公司怎么办?您父母和……和司小姐怎么办?还有迟小姐……怎么办?”
司锦卿闭了闭眼,将他拥紧了一点,哑声说:“衍衍,不要提他们。别担心,我在这里……”
夏参衍看着窗外略有些暗沉的天空,闭上了眼,深呼吸一口气,突然什么力气也没有了。他想抬手回抱住他,可是他不敢,已经错了太多了,他不想再给什么人留下什么念想,尤其是司锦卿。
这样的话,等他彻底消失以后,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爸爸妈妈终于得已轻松;大哥是不会太在意的;清嘉和兮兮还有自己的生活呢;阿轸总会忘了他的吧;司锦卿……也要要结婚啦。
没有夏参衍的一切都将很好。
只是为什么这阳光这样刺眼呢?
夏参衍眯了眯酸涩的眼,在心里兀自自嘲道:夏参衍,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该放下了呀。
一切都该因为他的离开回到正轨。
……………………
气肃而凝,露结为霜。
霜降那天夏参衍生了场病,他该庆幸冬天生病于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司锦卿并没有额外怀疑,只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他能瞒司锦卿一时,瞒不了他一世,司锦卿那么聪明的人,迟早会看出端倪。
他全身发热不止,迷迷糊糊里感觉司锦卿在给他穿衣服,想把他从床上抱起来。夏参衍一惊,他直觉司锦卿要将他送去医院,便赶忙虚虚抓住了司锦卿的手,哑声求道:“我不要去医院……”
司锦卿反握住他滚烫的手放进衣袖里,轻声哄道:“衍衍乖,去医院病才会好。”
夏参衍蹙了蹙眉,摇了摇头说:“不要……我不想去医院……”
司锦卿有些苦恼。以往夏参衍生病他都是叫私人医生过来给他治疗,眼下辛由那么远的路等着他的医生赶过来怕是晚了,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打算将夏参衍先带去镇医院看一下,可若是夏参衍不愿意去,司锦卿又不想勉强他。
司锦卿裹着被子将夏参衍抱了起来,轻吻他的额头,低声问:“……衍衍难受是不是?去医院病好了就不难受了……”
夏参衍何止是难受。
那痉挛着的疼痛连同昏沉的头脑一起折磨着他虚弱的意志,可他不敢说,因为怕暴露,连缓释片都不敢吃。于是他只能任由那锥心刺骨的痛继续啃噬他蚕食他。
“您抱抱我就好了……”夏参衍突然呢喃着说,手心里还捏着司锦卿的衣袖,像是在极力寻找自己此刻唯一的慰藉。
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司锦卿,这种互相依偎着的温暖已经终结五年了。
这五年里每一个冰冷孤独的夜晚都是他自己度过的。
每逢过年过节,他永远不在万家灯火里。
痛的时候他会吃药,也通常痛的在床上打滚,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用头撞柜子,妄想把自己砸晕,有时通常磕得鼻青脸肿;再或是拿一把刀划在身上并不显眼的地方。他妄图以皮肉上的刺痛来缓解脏腑里的冰冷。这一度导致他后来再不敢接任何需要露身体的戏。
当然有时候这些也未必管用,于是他也会在药物上不遵医嘱私自加量,所以他依赖上了药物,至今已经彻底离不开那些能短暂缓解他痛苦的毒.品了。
最终夏参衍还是在司锦卿的温攻强势下去了镇医院,好在今日天气比起之前几天还不算太过寒冷。
司锦卿只带夏参衍去了外科,等医生说是普通感冒他才放下心,抱着他找了一个暖气充盈的小房间打点滴。
从始至终夏参衍都在他怀里,连地都没下过。下车时司锦卿用围巾遮住他的脸,阻隔了外面的凛冽,居然也意外的温暖和惬意,连带着那疼痛都消了不少。
他们从不在乎任何异样的眼光,坦坦荡荡的相拥相依。
夏参衍吃了退烧药后在司锦卿怀里睡了一觉后,感觉上是好了点。醒来时两人还在医院,司锦卿带他单独在空置的单人病房里。镇医院的卫生条件并不很好,司锦卿不放心将夏参衍放到床上去睡,正好夏参衍也不想离开他的怀抱,于是他就这么缩在他腿上睡了一个多小时。
点滴还没打完,夏参衍被厚重的衣服裹着,又发着烧处在这暖气充盈的房间里,浑身都是黏糊糊的,难受得紧,只能无助的拉拉司锦卿的袖子。
夏参衍突然低低喊了司锦卿一声,他的尾音很低,因为生病嗓子还带着点儿软糯和低哑,话一出口听上去却莫名像是撒娇。
司锦卿用温热的唇贴了贴他汗湿的额,垂头问:“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夏参衍轻轻哼了一声,扭了扭身子,说:“难受……我黏……”
司锦卿:“……”
这句话……他可太熟悉了。
以往两人每次做完,夏参衍都会窝在他怀里,软软的小声道:“我难受……”
于是司锦卿的身体差点就起了点儿不可言说的反应,幸好他还没禽兽到那种地步。只是喉结动了动,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掩饰似的道:“打完针就回家了,衍衍听话,再忍忍。”
夏参衍将头埋在他颈窝里,没再纠结这件事,趁着这会儿神智有些不清醒,他用脑袋蹭了蹭司锦卿的胸口,突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死掉了……您会为我难过吗?”
司锦卿心里一紧,刚才的旖旎心思立马烟消云散,倏地沉下了眉宇,脸色也黑了下来,凌冽如霜,沉声道:“衍衍,没有这个如果。”
夏参衍笑了笑,没再说这个了,而是故作轻松的转移话题道:“等过完年,您就要回去订婚了吧。”
他记得司锦卿和迟北柠的订婚宴就在新年初始那几天,双喜临门,意喻着一个美好的开头。
司锦卿紧抿着唇,许久未说话,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不出情绪的低低“嗯”了声。
夏参衍轻笑,觉得喉咙里发涩发苦,胃部又开始抽痛起来,他却忍耐着,只是继续问:“是今年夏天结婚吗?”
他的订婚日期和结婚日期司锦卿的姐姐早就告诉过他了,她让夏参衍不要痴心妄想,早点离开司锦卿。他履行了承诺。
然而这回司锦卿没有回答他。
“迟小姐很好。”
夏参衍记得迟北柠的样子,也忘不了她曾经笑着对他说:“小朋友,你和司锦卿那颗万年不开花的老铁树……就别错过了吧。”
他那时被逗得乐出了声,回过神来又笑不出来了。他知道迟北柠是好意,可夏参衍自知自己已经没有这个勇气和资格了。
所以他笑着回答她道:“迟小姐,前路漫漫,希望您和司总能百年好合。”
迟北柠或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应,愣了会儿,而夏参衍就在这间隙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迟北柠配司锦卿,是为辛由多少名门贵族津津乐道的事情啊。豪门贵女配世族家主,多么戏剧性的男女主,他算什么呢。
夏参衍想着想着,又笑了。
他埋首在司锦卿怀里,很长一段时间后才低低的说:“……不要在六月结婚。”
不然的话,他怕自己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