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参衍开车驶入的这条荒道孤独又寂静,两边雪霜覆盖,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苍白寥落,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的天涯路。
这里没有监控,人迹罕至,也少有车辆。
夏参衍绕了远路。
至少这样就不需要担心会被他们在监控上找到,他要去的地方也没人知道。
这是一场谋划已久的逃跑。
天色渐暗,冬日的夜空总是漆黑一片,无星也无月,看起来寂寥至极。
夏参衍将车开进了漆黑的密林。
穿过森林就能再上高速,然后沿着国道驶入南阳便能很快到达他的目的地。
可是老天爷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呢。
是了,二十八年了,老天还在捉弄他。
胃部突然像被重锤狠狠击下,那痉挛着的疼痛让他头昏眼花,全身的力气开始慢慢流失,明明是这样寒冷的冬日,他却平白疼出了一身冷汗,癌痛不是开玩笑。好在夜晚的时候一个人缩在被子里疼习惯了,这种他居然也仍能维持一时半刻的清明。
他想踩刹车,然而别说用脚去踩了,他一动手指才发现自己连握方向盘的手都是虚浮的,他心下微乱,努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慌乱,尽量让自己去忽视那万虫啃噬般的疼痛,偏偏这时突然眼前一黑,他全身都瘫软了下去,方向盘在他身体歪斜时跟着打了转,疾驰着朝着右边深不可测的密林驶去。
“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重响,硬生生把夏参衍从昏迷中震了醒来,只是眼睫颤动时却发现眼前浓稠一片,他挣扎着解开安全带,虚虚抬手抹了抹眼睛,借着车外面透进来的指向灯光看清了手心里的腥红,是血。
他瘫在驾驶座上缓了缓气,脱力的往前看,才发现车头撞上了树,好在引擎盖没有裂开,估计只是车头被撞毁了,报废也应该不至于。
夏参衍微微喘了口气,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上的血,勉强恢复了正常视线。
胃部还在不在痛他感受不到了,因为全身上下都在密密麻麻的痛着,互相交织在一起的痛感,不免让人麻木。
他动了动手指,微抬眼,发现自己偏头就能看到漆黑的夜空。
还当真没有星月,迷糊中他也只看得到前方覆满白雪的无底森林,看起来有些阴森恐怖。
夏参衍苦笑了声,闭上了眼打算休息一下。
要是就这么死了就好了。
他心想。
人们道是生难,其实死也难。既是如此,上天又怎么可能遂了他的愿,老天爷向来不听信他的祈求。
只是闲下来夏参衍又不禁想起以前的事,开心快乐的屈指可数,大多却是让他不越回想的难堪过往。
他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呢。
夏参衍轻叹口气,嗤笑出声。
世间万般皆苦,他没有救赎。
夏参衍不知道自己在车里昏睡了多久,再睁眼之时零点已到,新年恰好来临,而他是被那不远处隐隐约约的烟火声吵醒的。
他偏头看向车窗外新年伊始的夜空,五彩绚丽的烟花犹如□□的花朵,转瞬爆裂于那漆黑之中。
爆竹声响嘹亮热闹,夜空里的斑斓色彩比霓虹还要璀璨惊艳。
星火如银河碎片,点缀着藏在云层后的孤独弯月,而那迷人光彩顷刻便坠于二十八岁的夏参衍眼底,却再也无法渗进他的心语间。
恰好此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他挣扎着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来看果然是司锦卿发来的新年祝贺。
紧接着,陆清嘉、祝兮兮、常逸等平时熟悉的不熟悉的朋友们也陆续发来了群发祝福。
夏参衍虚弱的扯了扯唇角,只回了司锦卿那一条,短短四个字:
“新年快乐。”
他闭了闭眼,似是已经竭尽全力,任由手机自手心滑落,却在即将它落地那一刻骤然捏。夏参衍强撑着取出了手机里的卡,轻松掰为两段,和着手机朝破碎的车窗外扔了出去,然后便转过了头,再也不愿看那人间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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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先生。”身着橘色冬裙妆容艳丽的女孩端着香槟向司锦卿走来。
司锦卿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见到来人,微微点头,面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
“迟小姐。”他礼貌的打过招呼。
迟北柠仔细看了他一会,笑着打趣道:“在想那个小孩吗?”
司锦卿一愣,被戳破了心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淡然而坦荡的点了点头,薄唇紧抿着,看不出眼底晦暗的情绪。
每年年末司家都会召开家族聚会。说是聚会,当然顾名思义就只是一个聚会。在司家这种大家族里,连过节迎新都是推杯换盏互相恭维的名利场。
这里觥筹交错,香槟艳影,每个人的穿着都正式华丽,他们在普通家庭和乐团聚的日子里谄媚叙旧,不厌其烦的说着虚假的祝词,迎接着下一个妄想翻盘登顶的新年。
司锦卿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是司家选定的下一代继承人,也是司氏企业不言而喻的首席执行官。尽管现在司家老家主还挂着司氏董事长司家当家人的名号,但实际上整个司氏和家族早已在司锦卿的囊中了。
这位年轻的掌控者在短短几年内就将整个司氏大换血,司氏在他的带领和管理下走上了前所未有的企业巅峰。司家这个沉淀了百年的大家族更是强大到了让人连沾上边都觉得亵渎的地步。
这些年司家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国际,都占据了骇人的地位。
而这些都离不开司锦卿的功劳。
司锦卿在他们那些老前辈看来确实年轻过头了,甚至年轻到了让他们都自惭形秽自觉后生可畏的地步,然而不知不觉里,今年司锦卿已经三十八了,马上就要进入不惑之年。
更让人着急和不可费解的是,司锦卿到现在还未成家。前些年他们还能认为他是醉心于事业暂时无心于此,可时间一长,就不免令人挂心。很多豪门贵胄都想着法子给他送女人,而且因为司锦卿那一副淡雅清绝的出尘相貌,他早就已经是许多闺阁小姐的梦中情人,许多姑娘们都因此闻风而动。
那些关于司锦卿的花边绯闻在他们这里自然是没人信的,司锦卿洁身自好的就快出家了,他要是什么时候真的能弄个人回来对他们来说才是谢天谢地。整个司氏家族内部都在等着司锦卿的后代。
然而后来虽然司锦卿带了人回来,却是一个小男孩。
一开始大家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只当司锦卿普通收养的小孩,可是没过几年,整个家族都发现了不对劲。
为此老家主还曾大发雷霆,连带着老主母都恼怒起来。至于司锦卿是怎么压下这些压力的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现在看来那男孩在司家这里也已销声匿迹,毕竟司锦卿也已有了未婚妻。
不过哪怕挂着一个未婚妻,司锦卿却也丝毫没有要订婚的意思。关键是这位迟小姐也是个奇人,两人都对订婚的事绝口不提,有人传说是明年订婚结婚,但这未免太远了点,先不说两人年岁如何了,为何偏偏要拖到明年?就连司迟两家问起,他们也是十分默契的避开这个话题。
此时这对为人称绝的璧人正好站在一起,气氛却有些凝沉奇怪。
“不是吧司先生,我都给了你这么大一个机会了,你都没能好好把握吗?”迟北柠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含着波光的眸子潋滟动人。
司锦卿看了她一眼,抿了一口酒,淡淡道:“不劳迟小姐关心。”
迟北柠轻笑出声,却没有错过司锦卿眼底一闪而过的忧愁。
“司先生,我好歹是你未婚妻。”迟北柠无奈道。
司锦卿蹙了蹙眉,说:“没有订婚。”
也不会订婚。
“……”
行吧。
本来就是互相合作的关系。
“司先生,我不得不奉劝你一句。”迟北柠悠悠晃了晃高脚杯,神情淡然,语气却很认真,“您今年三十九岁,他二十九岁,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前几年因为司家所以不得不和他保持距离,现在还不出手,你就不怕和他错过了吗?”
司锦卿微怔,掩饰似的撇过了头,沉声说:“那又怎样?我们还不算老。”
迟北柠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声音却陡然低了点:“你在顾虑什么呢?现在司家已经不足以对你构成什么威胁,那我猜,你害怕了是不是?”
他握酒杯的手骤然捏紧,面色也紧绷了些。
“那些花边新闻还有我的出现不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吧?”迟北柠笑说,“你还在试探他,却发现他对你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在意对不对?”
司锦卿偏了偏头,闭上眼悄悄缓了缓气。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司家掌控人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却开始罕见的笨拙起来,踌躇不决,犹豫不前。
“司先生,作为你的合作伙伴,我很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还不说的话,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迟北柠收敛了笑容,“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心里有没有你?就算他心里没有你,你难道就不会争取吗?”
司锦卿默然不语。
迟北柠嗤笑:“还真是看不出,司先生也有愚钝至极的时候。”
是吗?愚钝吗?
可他太清楚夏参衍是什么样的性格了,不论他喜欢自己与否,哪怕是为了报恩,也能毫无顾忌的委身于他。
可他想要的是这个吗?
不是,他想要的是夏参衍,一个对他不仅仅只有敬爱和尊重,还有不寻常的喜欢与爱的夏参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