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前几天夏参衍让常逸来了家里。
“什么!?哥你解约了!?”常逸满脸不可置信。但转念一想夏参衍明年就二十九岁了,脱离公司去单干在娱乐圈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立马道,“那我也去!”
夏参衍将菜从厨房端出来放在餐桌上,闻言笑了笑,说:“不用了。”
常逸皱了皱眉,不悦道:“为什么!?”
夏参衍将碗筷摆放好,擦了擦手在桌前坐下,温声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常逸一惊:“哥你要去哪?”
夏参衍弯了弯唇角,给他倒了碗排骨汤,说:“去玩啊。”
“玩?”
“嗯。”夏参衍点点头,“我想休息一年出去散散心,等我回来就把你接回来。”
最后一句戳到了常逸的心,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鼓着腮帮道:“我和你一起不行吗?”
夏参衍轻笑几声,用哥哥的姿态摸了摸他的头,笑说:“多大了,怎么还喜欢跟在我后面跑?”
常逸吐了吐舌头,委屈的说:“你以前去哪都带着我,这一次不带着我你一个人怎么行?”
夏参衍没说话,沉默的捏了捏筷子。
“哥,你要是真不想带上我,那告诉我你要去的地方是哪总可以吧?”常逸自以为自己做出了让步和妥协,一般这样了夏参衍就不会拒绝。
却没想到他会拒绝的这么干脆利落。
“常逸,让我一个人走一走吧。”夏参衍的声音很轻,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缥缈笑意,许是因为天冷生了病,脸色苍白,估计也只有夏参衍自己知道自己的指尖有多凉。
常逸是最知道夏参衍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人,夏参衍的苦痛喜乐没人比常逸更清楚,但不论遭遇何种致命打击夏参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更没有埋怨过半分。
有时候常逸觉得夏参衍很脆弱,脆弱的不堪一击,可有时候常逸又觉得这世上没有人比他还要厉害了,他无坚不摧,仿佛没什么能真正打倒他。
所以当夏参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常逸才恍然明白过来,他并不是一直这样坚强,只是所有的懦弱都需要伪装。
他累了。
这么多年了,常逸想想也知道夏参衍多累了。
所以常逸没有再坚持下去,沉默了会儿才问:“……那哥你,告诉司总吗?”
夏参衍垂了垂眼,半晌才说:“不用了,就你一个人知道就好了,他要是来问,你就说把我的原话告诉他。我知道他想找到我很容易,但是起码……给我一年自由吧。”
夏参衍和司锦卿的事情常逸也知道,那些痴缠与折磨这些年来也只有他们彼此知道。
可夏参衍那么喜欢司锦卿,最后却还是放手了。
感情上的事常逸不懂,可他知道夏参衍喜欢司锦卿,也明白他们永远不会有结局。
不仅仅是彼此的原因,光是这天上地下的差距就足以奠定他们的结局。
而且常逸不知道司锦卿对夏参衍是否真心。
喜欢是有的吧,可是是哪种喜欢呢?
这些年司锦卿绯闻不断,谁知道真的假的。或许夏参衍只是一个相对来说特别一点的情人而已,毕竟像司锦卿这种名利与地位的人,真喜欢上夏参衍才是真的可笑吧,他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又怎么可能会执着夏参衍一个人呢。
常逸不相信司锦卿,也不觉得司锦卿会真心喜欢夏参衍。
夏参衍跟了司锦卿十二三年了,司锦卿可曾对他说过一句“喜欢”?
他们之间的那些事情至今已五年了,也是时候该成为不被提起的过去了。
“哥……”常逸哽咽了一瞬,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只有夏参衍永远不会嫌他矫情。
夏参衍那么好,他配得上朗月清风和百花盛日,可是偏偏老天爷什么都不给他,家人朋友和心上人没有一个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
而常逸也无能为力,什么都给不了他。
“……你会回来接我的对吧?”常逸眼眶发红的看着他。
夏参衍握筷的手微不可闻的一颤,默了几秒才抬头,温润一笑,道:“我回来了,第一个就来接你。”
“而且,南阳与修山上那家表店我还想让你帮我打理一下呢。”夏参衍笑道。
夏参衍的爷爷是南阳人,年轻的时候靠修表谋生,是个很厉害的修表师傅。
夏参衍小时候那场大病过后学什么都迟钝,爷爷担心他以后顾不好自己连个谋生技能都没有,就干脆手把手的教他修表。
那段时光现在想想其实还挺珍贵的。因为那时他和哥哥的感情还不算太坏,毕竟年纪都很小,什么都还不懂。
哥哥似乎也对修表很感兴趣,于是两人一闲下来就跟着爷爷学着装配件拆零件。那段日子并不长,却于他和哥哥来说大约是这二十八年里最珍重温馨的回忆。
或许夏商徵都不记得了,但夏参衍记得很清楚,那是他离哥哥最近的时候。
小孩子总是要对自己大一点的哥哥多点依赖。
只可惜再小的孩子也会长大。
后来哪怕爷爷去世,夏参衍闲暇之余也会从爷爷的小仓库里找一些旧表修一修翻翻新。这是他这辈子最拿得出手的技术。
十八岁那年夏参衍跟着司锦卿去南阳出差,两人偶然路过当时还在规划修建景点的与修山,他看着沿街那些装潢精美的食品精品店,禁不住两眼放光的喃喃道:“如果能把表店开在这里就好了。”
于是司锦卿投了一笔钱在这个项目里,帮夏参衍找了个风景很好的地方开了家表店。
那时夏参衍还想着等什么时候退出娱乐圈了,他就守着这个店子过下半生。
只可惜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店里也不止有他一个人,还有两个服务生和一个老人。老人曾经也是维修手表的师傅,老师傅有执念,仍然操持着旧业,因此过得不很好,夏参衍偶然和他相识,见到他便想到了爷爷,于是就把他借来了这里,后来基本上把整家表店都交由给他了。
这家表店用的是欧式复古风,墙上挂着各种用来装饰的修表零件,橱柜里贩卖着各种欧美式复古风手表,专门用来卖给那些上与修山旅游做纪念的年轻人,但真正来修表的人却基本没有。
夏参衍偶尔也会自己过去看看,他的手艺很好,只要不是彻底坏了的表他都能修,连老人都夸赞他有天赋。
……天赋,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其实还挺讽刺的。
只是现在夏参衍要走了,这家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开下去。
常逸一直知道夏参衍这个副业,曾经还厚着脸皮在店里顺过几个表,说要给他们家一人配一个,夏参衍边笑着由着他开心了。
常逸听了他的话,抹着眼泪笑道:“你还真舍得啊?”
夏参衍又摸了摸他的头。
常逸是辛由本地人,家也在这边,父母双全,家庭完整开明,所以性格也开朗洒脱,阳光清朗,没什么旁的多余的心思。但是因为高中太贪玩,导致没考上什么好学校,还没念完就跟着夏参衍了。万幸,他碰到的是夏参衍。
这些年常逸在圈子里面见过不少肮脏事,助理跟着明星混得多惨的都有。常逸一开始跟着夏参衍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夏参衍也是那种耍大牌的人,结果后来发现夏参衍根本没有脾气。他这个人做事本来就大手大脚毛毛躁躁,爸妈一直都担心他这点,夏参衍却一点也没有怪过他。
他还记得有一年夏参衍进组拍戏,同组一个比夏参衍人气高作品好的男演员看夏参衍不顺眼,但又不敢直接为难他,就故意让小助理往常逸包里放了东西,然后诬陷常逸偷了他的东西,夏参衍维护他,他又倒打一耙说是夏参衍指使的。
那时候他和夏参衍还不算多么亲近,常逸心里惴惴,不知道夏参衍相不相信他。而且像夏参衍这种级别的小演员,为了不惹麻烦上身可以直接辞了他,把所有责任推到他身上,反正只是一个助理而已。
可是夏参衍没有,他甚至笑着温声对对方说:“他不会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东西是怎么进他口袋的我不知道,但是前辈如果想要赔偿我会尽力让前辈安心。我的助理跟了我没多久,但他的心性如何我还是清楚的。”
那是常逸第一次见到一个这么温柔的人。
他的表情那样淡然温润,语气也是温温和和的,却说着维护他的话,不容置喙的相信他。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那个男演员被气的要死,给导演放话说剧组有夏参衍没他有他没夏参衍,夏参衍怕导演为难,主动退了组。这件事还被营销号写上过热搜,夏参衍被男方粉丝骂的要死,后来是司锦卿问清了原委查了监控才还了他们一个清白,而那男演员炒作不成反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因为司锦卿的介入吓得之后见了夏参衍都绕着走。
常逸也因为这件事下定了决心要死心塌地的跟着夏参衍。
事实证明他没有跟错人。
他从没在夏参衍身边吃过一点亏,夏参衍不会让他做任何勉强的事,那些不堪与肮脏也从未沾染上他一点,夏参衍把他保护的太好。
冬天天冷他会给他披衣服戴围巾,夏天天热他会把手里唯一一个小电扇给他。有人害常逸他会把他护在身后,却总是在自己吃亏的时候竭力撇开身边的人。
这些年常逸的天真没有被娱乐圈磨灭,连爸妈都惊喜于他始终纯粹的笑容。
夏参衍让他相信童话,也让他厌恶这世俗。
夏参衍要离开这件事只告诉了常逸,因为他知道常逸会听从他的安排。
所谓离散,可不就是这样嘛。
无声无息的离开才是最大的礼貌。
辛由只有夏念清的位置,但已经没有夏参衍的栖身之所了。
他要回家,他去找爷爷。
………………………
年三十这天夏参衍如约到了聂家。
聂家大宅坐落在辛由景林,周围包括前坪和后林都是聂家的地方,夏参衍第一次来时父亲带着十五岁的他过来要把他交给母亲,后来两人互相推让,最终夏参衍跟了司锦卿。
所以夏参衍每次来这里都会有无限感慨。
母亲嫁的那个叔叔,就是现任聂家家主,也有一个儿子,叫聂泽臣。
他比夏参衍小四岁,现在辛由大学读大四,和轸汐是一个学校。但他很讨厌齐雪纯,讨厌甚至痛恨这个由父亲组建的新家庭。可他不敢朝齐雪纯发火,更怕夏商徵。
夏轸汐又毕竟是个女孩子,年龄比他小,他更加不好意思去找她的麻烦了。于是自然而然的,这些恶意全都背负到了夏参衍身上。
十五那年他跟着司锦卿走了后每年三十还是会来聂家陪母亲吃饭。夏商徵和夏轸汐也要来,看似团聚,实则就是走个虚假的流程。
聂泽臣大概最期盼的就是这一天,因为这一天他可以大肆嘲笑讽刺夏参衍,拿他的智力,拿他的绯闻。那所有不堪的一切,他会用最大的声音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出来,聂家上上下下的保姆和管家知道,哥哥妹妹知道,叔叔和母亲都知道。
他知道夏商徵讨厌他不会帮他;夏轸汐年纪小,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使是帮哥哥说话也苍白无力;聂家那位叔叔自小便宠着他,对夏参衍一个外人自然也不怎么上心,只是表面上呵斥两句。
母亲,母亲就更别说了。可能于她来说他只是一个智力低下的累赘而已,骂两句有什么的。
夏参衍性格软,连句重要都不会说,怎么驳他?而不驳的后果,就是他们自以为的默认。
直到后来司锦卿发现了这件事,自此每年三十都会亲自陪他回去,聂泽臣连夏商徵都不敢招惹,更何况是司锦卿。
那以后聂泽臣不敢轻易朝他讽刺,但只要见他身边没有司锦卿,就是明朝暗讽也要爽上一会儿。
他和聂泽臣像两个莫名其妙的仇人,明明没什么仇恨,他对待夏参衍却像是对待灭了他满门的仇家。
但夏参衍不怪他。
聂泽臣终归也只是个没懂事的孩子,母亲被替代之后总是需要找到泄愤法子,或许一开始夏参衍还会觉得难过,后来进了娱乐圈,被人骂惯了黑足了这些便也不当回事了。
不过最近两年他们的关系好了很多,这个熔点在两年前。
聂泽臣或许是因为家庭的关系,脾气很差,性格也不好,很容易得罪人。
他大二那年惹了事被人讹了钱,那时他正和家里吵了架,也没带什么钱在身上,吊着面子不想回家,只好在外面东躲西藏,被人追着打,却被正好刚刚和剧组聚完餐从酒店出来的夏参衍看见了。
那段时间正好因为私生饭横行,所以司锦卿在他身边配了保镖以防万一,夏参衍便顺手把聂泽臣给救了,并帮他还清了钱。
他不想和聂泽臣有过多的牵扯,因此这些都是交代给别人去做的,自己全程没露脸。
聂泽臣后来当然还是知道是他了。
先是质问他为什么帮他还钱,是不是可怜他之类的一些恶言恶语,是夏参衍听惯了的一些话,而且这些相比起之前已经和善好多了,夏参衍不欲与他多纠缠,只说了句尽早还钱就离开了。
那之后聂泽臣就没再出现过,过了几个月之后他灰头土脸的拎了一袋子钱过来,夏参衍被他那一身行头吓了一跳,疑问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去问他什么,于是沉默着接过钱就转身离开。
“夏参衍!”
聂泽臣还是在背后大声喊住了他。
夏参衍停下脚步,回过头既无奈又疑惑的看着他。
聂泽臣大喘几口气,走近了他,突然没头没尾问他:“你为什么不生气?”
夏参衍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倏地笑了,反问:“生气什么?”
聂泽臣被他的笑容晃的脸颊有些烫,讷讷的说:“我以前……对你很不好。”
夏参衍笑说:“你现在对我也不好。”
“……”
聂泽臣年纪比他小,还没正式步入社会呢,孩子心性也正常。夏参衍太能明白没有家的感觉了。
所以夏参衍只是笑了笑,温声说:“没什么好生气的,等你长大,就会发现这些都没什么的。”
聂泽臣皱着眉,不悦道:“我已经长大了。”
夏参衍弯了下唇角没说话。
聂泽臣踌躇半晌,才垂着眼扭扭捏捏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