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辛苦和无助,她爱的人在病床上挣扎,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远远地看着。
无法靠近,无能为力。
也就是在那一天,医生告诉方星岛,傅一这样的情况很不好,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还是进行手术,国内现在医务水平已经很高了,即便有风险,治愈率也非常高。但这一切都要看病人意愿,他现在的状态和他对手术的抗拒,很不利于手术。
方星岛站在病房外,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说,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
“进来吧,你到底要在门外走多少圈,你的脚步声吵得我烦躁。”
方星岛看着自己脚下的平底鞋,想不通怎么会吵到他,但还是推开了病房的门。
傅一躺在床上,被子盖住半边胸膛,蓝色的病号服里露出一点儿纱布的痕迹,视线稍稍往上移,是他憔悴苍白的脸,嘴唇却是诡异的潮红。
“你都知道了?”他问方星岛。
“嗯。”
“那你是怎么想的?以前我觉得我可以撑过去,可以不用吃药不用手术,可现在我发现我高估了我的心脏。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好,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准备和我分手吗?”傅一表情漠然,可方星岛却看见他在被子下微微颤抖的手。
她知道这是他的伪装,演技真是拙劣。
“我不会分手的。傅一,医生说你的病可以治好的,只是需要手术。你要相信医生,相信你能好起来。”
“我不做手术,我永远不做手术!”
“现在科技很发达,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手术治疗?”
“不。”
方星岛看着他突然痛苦而扭曲的脸,一下子想起傅一妈妈的死。
他不愿意再聊到这个话题,翻过身,把背影留给她。
傅一其实是恐惧的。
从前他未曾害怕过什么,他知道自己的病,反正活着与死亡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同,父母都离世,没有多少人会为他伤心难过。可现在,他害怕死亡,害怕手术失败,害怕再也看不到方星岛,害怕她会伤心难过。
之所以恐惧,是因为有了顾忌。
傅一在两周之后出了院,方星岛想搬到教师公寓和他同住,被拒绝之后她上了博陵大学的论坛,租到了校内一个老师的闲置的房子,就在傅一住的那栋隔壁。
隔日早晨她去上班,刚好遇见傅一,他瞠目结舌:“你怎么在这里。”
“我租在楼上。”
“你不上班了?”
“上,现在就要去,我先走了,回来再给你做饭。”方星岛看了一眼时间,似乎要迟到了,只能匆匆打断傅一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住在教师公寓,距离医院有些远,却可以照顾傅一,虽然他总是强调不需要照顾。
出院后傅一的身体仍旧不好,发病的间隔越发短促,可他仍旧坚持给学生上课。那是他现在唯一的工作,他很珍惜,不想放弃。
只是方星岛仍旧担心。
因为有一次他是在课堂上发的病,被学生送到办公室休息。
她不止一次劝他手术,最后出动了曲悠扬和他舅舅,可傅一却冷下了脸,咬牙切齿:“方星岛,你再提这事,我们就分手。”
她仓皇无措地发现,他的眼眶里有泪。
此后,她不敢再提及。
五月份,童禹乔的审判终于下来,盗窃罪成立,因自首认罪态度良好,判以三年有期徒刑。
在这前几天,陆川的过失伤人罪名也成立,判了四年,傅一没有上诉。
她是和童妈妈童爸爸一起去到法庭的。短短的一个月,方星岛才发现那个手术后都保持良好仪容的童妈妈完全变了个样,憔悴,苍老。而童爸爸,那个她仅见过几次,向来威严的中年男人,两鬓竟然微微斑白,眼神里再也没有意气风发。
童禹乔生生地让她的父母苍老了不止十岁。
开庭那一天,方星岛终于见到了童禹乔。
她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开衫,头发剪到了耳根,垂着头站在被告席。
这些天,她许多次想去探望她,都被拒绝,而现在,方星岛终于见到了童禹乔。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无论这个人做过了多少错事,她曾经恨她入骨,方星岛也没法真正去厌恶她,她每每想起她来,脑子里都只有童禹乔曾经对她的好。
童禹乔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只在审判结束被带走时朝她这个方向望了一眼,然后她朝方星岛笑了笑,那是一个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笑,像那时候被分配到同一个寝室,她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方星岛被她这么一笑,眼泪突然涌了上来。
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看见童禹乔对自己做了个口型。
——对不起,星岛。
童禹乔明明没有出声,方星岛明明听不见她的声音,可“对不起”这三个字却不停地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想起那一天,她去探视童禹乔,一个年轻的警察告诉她:“姑娘,她说不想见你。”她怔怔地站在那,那警察又补充道:“她希望你偶尔能够去看看她妈妈,她身体不好,看在曾经是朋友的份上,她请求你。”警察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对传话的内容也不屑得很。
方星岛攥紧着拳头,指甲几乎嵌入肉里。
童禹乔将她们的关系定义为“曾经的朋友”,她恨得想冲进去狠狠给她几巴掌:“既然曾经是朋友,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
她气冲冲地离开,发誓再也不要看她一眼,听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可她终究又来到了法庭。
仅是这句对不起,便将她所有的责怪与埋怨都打散。
她看着那扇紧紧关闭的门,用力地闭上眼睛,反正那里已经没有了她的背影。
童禹乔入狱后,方星岛再也没有朋友。
她每天除了上班,更多的时间都待在教师公寓,不是她租的房子,就是傅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