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星岛出现后,曲悠扬明白,他的心并不是石头做的,而是那个人没有出现而已。
她讨厌方星岛,因为自己小心翼翼地付出,她却轻而易举便得到,可她竟然还不珍惜。
这样的人真是讨厌至极,罪无可赦。
“方星岛,你真恶心。”她又喃喃重复了一句,仿佛这样便可以掩盖自己心底那一点小小的自责。
傅一开了家里所有的灯,刺目的光亮让他一瞬间有些头晕目眩。
他把自己扔进沙发里,不敢闭上眼,唯恐看见方星岛悄无声息的眼泪。
他听见曲悠扬尖锐的嗓音,还有几声钝响,刚抬起脚想出去看看,终究是理智地坐回沙发。曲悠扬边骂边哭,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个场景一定很蠢,而另外一个人呢?她始终没有说话,是在无声地哭泣,还是漠然地旁观呢?
他说不好。
傅一用力地按着胸口,他以为这里永远不会再疼了,可此时却像有双手狠狠地撕开了他的胸腔,让他疼得无法呼吸。
这是第三次,这是他第三次经历这样令人绝望的疼痛。
第一次是父亲车祸丧生,第二次是母亲手术失败离世。
这些年他没有什么朋友,与舅舅一家也保持着距离,他的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觉得这样挺好的。只有自己一个,就不会被丢下,不用再次尝试那种撕心裂肺的感受。
可现在,又算什么?
妈妈离世前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浑浊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伸出手似乎想拉他,他却站得很远。那个时候他是恨她的,医生说那场手术胜算很大,可是出了意外,且她的求生意志微弱得很,如果她再努力一些,或许就能活过来。
可是,她不想活。
他很早就知道,自她知道自己生病后,自父亲离世后,她便不想活了。
傅一是恨她的,所以始终不肯上前一步。
直到她的手无力地垂下,他才突然爆发出哭声。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哭泣。
他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以前那些事。门外曲悠扬的骂声此起彼伏,她似乎用尽了最恶毒的词汇,诅咒着方星岛。可被骂的人却始终沉默,他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走了。
是,她是应该走的,谎言已经被戳破,还留下来干吗呢?
起初,他是讨厌她的,就像他讨厌医院那样,是一种毫无缘由的厌恶。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人,他能照顾好自己,她却一次次地出现,用那种惴惴不安的眼神看着他,比他还关心自己的死活。他怀疑过她的用心,一次次逼问,她却说“我喜欢你啊”。他是不相信的,他怎么会相信这样拙劣的谎言呢?可是,那一天他生病,睁开眼看见她灯光下柔和的侧脸时,他却突然想去相信她了。
她喜欢他。
现在想想,这是多么可笑。
她是方振明的女儿,虽然这些年来他对那个医生谈不上恨,但心里却是不舒畅的。如果知道她是他的女儿,如果他知道她是谁,那么一开始便不会和她有交集。
虽然那是一场意外,但也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她不该这样突兀地出现,他也不该和她在一起。
他坐在明亮的房子里,忽然觉得冷。
心是冷的,身体也是冷的。
曲悠扬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打开了门,红肿着眼睛闯入他的视线,至于她身后,什么也没有。
她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只看他,过了一会,才问他:“你饿吗?想吃点东西吗?”
傅一摇头。
曲悠扬却忍不住了:“那个方星岛算什么东西!她根本配不上你。我从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这个女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知道,刚刚她接了个电话下楼了,我跟过去看,是个男的来接她。我看见过好几次她和那个男的在一起,和你说你还不信……”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傅一已经从沙发上起身。
他意外地没有像往常一样赶她走,只是说:“你很吵,别说话了。”
然后,转身走进房间,那个没有开灯,一片漆黑的房间。
原来失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痛苦、悲伤、绝望,像是从海里捞了一把水,很快流散,只剩下手心黏腻的触感,空落落的无助。
黑。
此时的方星岛,眼前亦是漫无边际的黑。
她坐在谭叶舟的车上,整个人在瑟瑟发抖,谭叶舟从后座拿了件外套披在她身上,可她仍觉得冷。
“七哥,我爸爸,我爸爸不会有事吧?”
谭叶舟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扒开她握着自己的手:“你冷静一些,我在开车。”
她收回手,不停用掌心蹭着牛仔裤,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谭叶舟关了音乐,才听见她说的是:“不会有事的,爸爸不会有事的。他才和我吵架,怎么可能会有事。”是一长串牛头不对马嘴的自我安慰。
他从后视镜里看见方星岛的脸,她的眼睛肿得像两颗小核桃,可还有源源不断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涌出,蜿蜒而下。
“七哥,你能开快一些吗?”她又叫了他。
谭叶舟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嘴上却严厉道:“不行。”
“可是我想快一点看到我爸爸……”她说不下去,只是捂着嘴绝望地哭泣。
二十分钟前,她接到了谭叶舟的电话,他说她爸爸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抢救。她再追问下去,他却什么都不肯说了。
方星岛知道,他是害怕自己乱了阵脚。
因为塞车,原本三十分钟的路程走了将近五十分钟。
方星岛打开车门的时候,突然听到“轰隆”一声,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降临在这个博陵的秋夜。
这场短暂的阵雨,却是她这一生中最漫长最痛苦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