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言裳低垂的目光朝门外望了望,只看到清栏颤抖不已的衣角,“父亲,这个丫头是安妹妹院子里的,今日莽撞冲撞了您,理应重罚,但念在她一心为主子的份上,还请您饶过她,至于亭湖院里,媳妇马上派人送过去一百两银子。”
一个卑贱的丫头宇文治还不放在心上,正好做个顺水人情,“罢了,这一次就算了,日后若再犯,定然不饶。”
清栏几乎已经吓晕了,乍一听到平安无事了,竟是瘫坐在地上,忘记做什么好了。
文正安厉声道,“还不快谢谢王爷世子妃。”
清栏这才忙着磕起头来,嘴里念着,“奴婢多谢王爷,多谢世子妃。”
众人都从外书房散了,黎言裳率先离开,走出几步远,听到后头有人叫世子妃。
她转过头去,见清栏正小跑着追上来,走到跟前双膝一弯又跪倒在地上。
“世子妃,奴婢感谢您的大恩大德,今天若不是您帮奴婢说话,只怕奴婢这条命就没了。”清栏一想起方才情形,身子仍是不住的打着颤。
黎言裳看她一眼,温声道,“罢了,你也是为了你主子好,我并不怪你。”
清栏死命的咬了咬嘴唇,她万万没想到今天救她性命的居然会是世子妃,她原本是要害世子妃的,“世子妃,奴婢一心要害您,您却还帮了奴婢,您的这份恩德,奴婢永世不忘,奴婢命贱,无以回报,世子妃若需要,奴婢这条命也可以给您的。”
黎言裳呵呵笑了起来,“瞧你说的,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清栏愣了愣,咬咬牙接着道,“世子妃,奴婢是跟着侧妃来到王府的,奴婢这一辈子都是侧妃的人,所以您的恩情,除了这一条命,奴婢实在无以为报。”
太阳已移到正空,挂在头顶上撒着炙热的光芒。
黎言裳目光凉了凉,落在清栏身上亦是多了几分冷冽,“清栏,你既是衷心为你主子的,便不必纠结于我救你的事,我救你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而我若不说这一两句话,或许便是一条人命的事,所以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我亦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清栏呆了呆,跪在地上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黎言裳又道,“你跪在这里若被有心人看到传到你主子耳朵里,不知道你主子还会不会相信你的忠心,还是快些回去吧。”
清栏顿时一个激灵,又说了一句“多谢世子妃。”,一个咕噜爬起来转身走了。
黎言裳缓缓的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却没看到身后一双充满仇恨的眼正把火辣辣的目光对向她的后背,似是要剜出一个洞来。
仝氏站着不动,金枝也不敢动,亦是一阵忐忑不安。
直到黎言裳的身影越去越远了,仝氏才开口,“府里缩减用度的事你半点都没听说吗?”
金枝心里一紧,“奴婢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各个房里的丫头婆子那里居然也没半点议论的。”
仝氏一张脸阴的像是要下雨了一般,松了金枝的手,缓缓朝前走了两步,冷笑一声,“当真是好手段。”
眼角余光撇到一个人影,她转过头去扬声叫道,“文管家,王爷不是让你去静武院拿地契么?现在就跟我去吧。”
文正安身形顿了顿,转过头来,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奴才正要去静武院呢。”
仝氏笑了笑,伸手扶住金枝,“那便跟我一块去吧。”
文正安不敢多说,低着头恭顺的跟在仝氏后头去了静武院,每走一步,心里的不安都会多增加一分。
进了静武院,仝氏转身坐在兰花雕椅上,目带微笑的看着文正安。
她面上团团笑意,眼中亦是笑意点点,但文正安却只觉得头皮发麻,身上吹过一阵阴风。
站了半日,王妃都不说话,文正安终于忍不住了,弓着身子问道,“王妃,地契……”
“金枝已经拿去了,马上就来。文管家,近来办事利索的很,竟比往日更见精神了。”仝氏阴阳怪气的说道。
文正安暗自思索应该怎么接话,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奴才不才,跑跑腿而已。”
仝氏忽然变了脸色,厉声道,“好一个跑跑腿而已,只跑跑腿便把我手里的房契地契都收走了,倘若你再动动嘴,是不是把整个晋王府都收走了?”
文正安心里一惊,马上跪倒在地上,“奴才不敢,王妃请息怒,奴才哪里有这样的心思,奴才有什么样的本事您还不知道吗?”
仝氏阴狠的目光刺在他身上,“你有什么本事我倒是还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今你是攀了高枝飞黄腾达了。”
文正安面上滚下汗珠来,抬起袖子擦了擦,“王妃,奴才冤枉,奴才真以为世子妃是为了您好,所以才没把缩减用度的事告诉您。”
仝氏哼声道,“那为何别的院子里都没露出风声来?”
文正安倒被问住了,为什么?为什么呢?
他不答反问道,“世子妃,你应去问问和硕郡主,她院子里也该减了用度,为何没跟您说一声呢?”
仝氏愣了愣,是啊,为什么露儿跟渊儿都没露出半点话头来呢?
她一时竟是无语了。
恰在此时,金枝从外头走进来,“王妃,王爷让人来叫文管家带上地契马上去外书房。”
仝氏的话还没说完,自是不甘心,但又不能不放文正安走,只好狠声道,“文正安,你在晋王府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最好能看的长远一些,莫要以后吃了亏还不知道找谁磕头。”
文正安稍稍松了口气,嘴里应声道,“王妃请放心,奴才心里有数。”
从金枝手里接过一个黑木盒子,他弓着身子退出房去,走到院子里头,长长的舒了口气,抬手在额头上擦了擦。
出了静武院,他急忙赶着去外书房,刚走到半路便碰到宝瓶从一旁走过来叫了一声,“文管家。”
文正安马上站住,“宝瓶姑娘有什么事吗?”
宝瓶笑了笑,“文管家,世子妃救你于水火之中,难道你不该去谢谢么?再说了,王爷说过直接把地契拿去交给世子妃。”
文正安霍然明白,敢情方才是世子妃假传王爷的话呢。
他猛的拍下脑门,“原来是这么回事,宝瓶姑娘,我这便去霓裳院谢过世子妃。”又拍了怕手里的黒木盒子,“都在这里呢。”
他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再去霓裳院已没了往日的那般忐忑,经了今日,他对黎言裳的看法已经完全改观了,他在晋王府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做过的事多不胜数,但能有世子妃这般胆识和才智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深信,晋王府的当家人只能是世子妃。
想通了这一点,他倍感轻松,以后怎么做他心里自是明镜儿似的,再见世子妃自然也不许再提心吊胆了。
文正安一路想着精神抖擞的进了霓裳院,又进了正房,恭恭敬敬的把黒木盒子递上去,“世子妃,都在这里了。”
黎言裳打开盒子,把里面的地契房契一张张拿出来看了看,最后落在仝氏两间铺子的房契上,嘴角含了一丝笑意,“文管家,王妃的这两家铺子你怎么看?”
文正安如实说道,“世子妃,生意自是十分好的,只是铺子的掌柜……”
黎言裳看他一眼,接过话来,“是王妃的人,对不对?你是不是怕我接不过来?”
文正安马上摇了摇头,他深信只要黎言裳想要接管就没有接不过来的道理,“世子妃,奴才只是担心王妃会在其中做手脚。”
黎言裳明媚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亮光,颇有深意的看了看文正安,这是他第一次正面评价仝氏,他这样分明的态度是在说他已经选择好了么?
黎言裳不动声色,“那依文管家看,应该怎么做呢?”
文正安略一思索,才道,“世子妃,既然王妃把铺子房契都交出来了,怎么做都随您,您觉得怎么好便怎么做,任何人都没异议。”
黎言裳咧嘴一笑,“文管家说得对,这件事我还是想让你去办,你看怎么样呢?”
文正安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世子妃信得过奴才,奴才自当尽力而为。”
黎言裳终于呵呵笑起来,“文管家,有劳了。对了,再麻烦你拿上一百两银子给亭湖院送过去。”
“是。”文正安应了一声,弓着身子退出去。
安若曦得了一百两银子,直气的一把都扔在地上,她是缺这些银子吗?她缺的是正理,晋王爷竟然不肯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明知道她在为晋王府的子嗣求佛念经,明知道她已经拿出了一千两为晋王府做了善事,可他还是用一百两打发了她。
“可恶至极。”她狠狠的骂道,转身看到站在一旁的清栏,目里的利光淡了淡,语气也温柔了一些,“清栏,母亲果然没看错你,让你跟了我来。没想到你竟然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为我请命,你这份心意我记下了,日后断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
清栏受宠若惊,慌着跪下,“侧妃,只要您不嫌奴婢愚笨坏了您的事就好,奴婢没别的想法,只盼着侧妃能好好的。”
安若曦走了两步,竟弯下腰亲自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快起来吧,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能得主子如此看重,冒再大的风险都值得了,清栏禁不住热泪盈眶,声音都哽咽起来,“侧妃。”
安若曦又道,“只是以后你再要做什么事,一定要先告诉我,不可再擅作主张了。”
清栏狠狠的点了点头,“奴婢再也不敢了。”
安若曦转身坐在椅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她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几乎令她窒息了。
黎言裳,你是越来越强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