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熥感受到了朱棣话语中那一丝不似伪装的敬佩之意,心里略有些得意:朱棣历史上可是当了皇帝的人,虽然因为他夺取皇位的方式问题以及性格缺陷犯下了一些错误,但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出众皇帝,允熥此时的感受就好比唐太宗李世民得到光武帝刘秀的真心赞颂一般,很是高兴。
不过他丝毫没有显露自己的高兴之意。毕竟已经当了四年多的皇帝,论起涵养功夫,他不敢说当世第一,却也功力很深厚,算得上宗师了。
允熥又与他们寒暄几句,忽然问道:“几位叔叔,贤烶兄弟,你们之后是留在海康所等着,还是跟着侄儿在两广的地界转一转,还是想与大军一起到安南去?”
“官家,我还是在两广地界转悠吧。留在海康所整天看着大海太腻;跟着一起去安南的话,我也不会打仗,要是因为保护我致使在海边登陆的大军为竟全功,岂不是罪过?所以还是跟着你在两广转一转得好。”朱橞马上说道。
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起码知道自己不会指挥打仗:他在吕宋岛的时候,曾经使用两千汉军攻打两千当地土著的部落,都没打进去;可换成辅佐的卫指挥同知指挥没用半天就彻底将那个村寨从地图上抹去。之后他就对此深有自知之明了。
和朱橞一样,被现实教育了一番的朱模也第一时间选择了跟随允熥巡视。
“我还是留在海康所吧。”朱棣看了一眼海边正在排队登船的士兵,不甘心的说道。与朱橞、朱模不同,他可是有‘犯罪前科’的,何况他之前最信任的武将就有几个流放到了廣西,这次也跟随来到安南打仗,他要是选择去安南,指不定会受到怎样的‘保护’,还不如不去。允熥也明白他这样选择的缘故,听了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最后一人的选择与前三个都不同。“皇兄,臣弟还是想去安南看看,看看与大明、与我蒲罗中的景色有何不同,其将士,与我大明的将士有何不同。也和安南的大将交交手。”朱贤烶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目光,说道。
“那好,贤烶弟,你过一会儿和何荣等人一起上船,前往安南。不过切记,不可干涉何荣等人的指挥;也切记不可擅自动用你从蒲罗中带过来的将士;这些将士虽然是你的人马,可现在听从何荣的号令。”朱贤烶的选择也没有出允熥的预料,他答应后嘱咐道。
“是,皇兄。”朱贤烶答应道。
之后朱贤烶前往码头,他们四人在海滩上一边走着,一边交流着各自治国理政的心得。允熥是皇帝,其它四人也都是一藩之主,在封地主政这几年都颇有些心得,互相之间又无利益冲突,热切交谈起来。
他们交谈起这些事情时间过得非常迅速,很快就到了午时。允熥带着他们返回行宫吃午饭,一边吃着一边还热烈的讨论着。
下午允熥巡视了士兵已经撤离的房屋。他站在高楼上,指着下面那占据了一大片地方的院落,吩咐道:“这些院落留下西北部与其它地方有些间隔的,其余房屋都卖给当地的百姓或者商人。”
“陛下,这可是有上千间房屋,数百个院子,我雷州府现在百姓不过二十万,如何能够买下这许多的房屋?”雷州府知府虽然不愿顶撞允熥,可也不得不出声说道。
允熥一想也对。雷州可不是广州,这么多房屋绝对不是本地能消化得了的。这可是当初数万大军居住的地方,就算卖给百姓后百姓一间屋子不住这么多人,少说也要数千人才能填满,雷州府哪里能够挤出这么多愿意在海边上居住的百姓?
可这些房屋留在朝廷手里也无用。他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在雷州半岛组织这么大规模的军队了,留在官府手里不过是慢慢坏掉或者被私人侵吞。
就是发展商业一时半会儿也卖不掉。海康港就算改为军民两用,因为雷州府的地理位置并不适合作为一个贸易中转站,或许会有船只在这里停靠,但也不过是采买些必须品,不会来这里住店。
这样看起来,唯一的处置方案就是这么白放着了。可‘这是花了朝廷十几万贯钱财修建起来的房屋,就这么白放着太可惜了。’允熥有些心疼的想着。
‘并且不仅这一处,海口、廉州府也都有这样的一片房屋,都没有办法处置,怎生得好。’
允熥暂时想不到处置的办法,只能吩咐当地的卫所继续照看,将此事放过去。
时间很快就到了伴晚,太阳从正当空的地方垂落下来挂在树梢上,即将坠入地平线;不远处农民的村落飘起了袅袅炊烟,或许是有人家盛宴款待从远方前来的客人一般,允熥一行人路过一个村子时还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香气。这饭菜的香味让许多人都发觉自己已经饿了,允熥也不例外。
跟随他出来的侍卫宋青书等人发现允熥在饿时下意识的小动作后,马上说道:“陛下,现在可是回行宫?还是在外面用膳?”
“朕今日既不在行宫,也不在外面用膳。朕现在要去柳园探望。”允熥忍住饿的感觉,说道。
宋青书马上明白允熥要去做什么了,心下感慨一句:陛下真是对亲人十分关心,让马车向柳园行驶而去。
柳园,是雷州府当地一家姓柳的大户人家的宅院,其名称也是由此而来。此园的景色还算秀丽,虽然比不得那些十分著名的园林,可在这小小的雷州府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的院落了。不过从初九那日起,这座院子的使用权暂且不在主人手中,两位身份十分高贵的人住了进来。本来这二人预备十二日就搬走,可忽然发生的意外事情,让他们不得不又留了下来。
允熥一行人走进柳园,直奔其中一个院子。不多时他走进院子中的一间房屋,在外间脱了外衣又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走进内间对正躺在床上的人说道:“昀英,你今日觉得怎么样?”
能让允熥亲自探望的人,当然只有皇族亲人与为大明立下盖世功劳的文武大臣了。现在海康所并无功劳很大的文武大臣,皇族也只有五人,其中四个都住进了行宫,能让允熥探望的只有昀英了。其实昀英本来也不够格,但谁让她生病了呢?生病的人总是享有特殊待遇,何况允熥和她感情很好。昨日他已经来过一次,今日又来看看。
昀英这时正就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靠在床上看书,听到允熥的话后放下书,对他笑道:“三哥又来了?妹妹今日感觉还好,三哥不必过来的。”
允熥没答话,坐到她身旁,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说道:“还行,不怎么烫。”
“三哥快离着妹妹远些。妹妹的风寒能够传染,若是传给了三哥就不好了。”昀英马上抓起一旁的毛巾将允熥的手拉开说道。
“你三哥我的身体强健,现在雷州这里又不是数九严寒的天气,不会被传染上的。”允熥说道。
“这可说不准,”昀英轻声吩咐宫女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床边,转过头对允熥说道:“曹行也是从小打熬的筋骨,若论身子强健应该还在三哥之上,可就被妹妹传染上了,三哥也切不可大意,还是坐到椅子上吧。”
允熥虽然仍旧觉得他不会被传染上,但也听从昀英的话坐到的椅子上。
“今日可请医生诊过脉了?吃得药是今日医生新开的方子,还是昨日的方子?”允熥又问道。
“上午已经请医生诊过脉,说比昨日又好了一些,方子也有所变化,一共抓了两幅,上午一副晚上一副。明日上午还请医生过来诊脉。”昀英故意说道:“你和曹行每日都嘱咐我要请医生诊脉,就算妹妹忘了,服侍妹妹的宫女也会提醒妹妹;若是妹妹不理,她们会不断请求,一直到妹妹答应为止。她们可都是从小就服侍妹妹的下人,现在竟然听你们的话不听我的。”
“哈哈,正因为她们是从小就服侍你的下人,凡事才会为你着想,所以听到三哥与曹行的吩咐有道理自然就听从了。”允熥笑道。他随即又道:“不过你刚才说起曹行,怎么,他的病已经好了,能过过来看你了?”
“和妹妹差不多,已经快退烧了。不过医生嘱咐这几日也要注意,千万不要吹了风,所以他也只是来探望过妹妹一次。”
“也好,若是本来妹妹已经快好了,又被他传染上可就不好了。”允熥虽然有些觉得曹行身为昀英的丈夫妻子生病了不每日探望心里不高兴,可也明白这样其实对他们二人都好,所以说道。
“曹行也是这样说的。不过妹妹觉得其实妹妹再次传染上他的可能更大一些。”昀英笑道。
他们二人谈笑几句,昀英忽然说道:“三哥,今日上午已经让驻扎在海康所的将士坐上船要去安南打仗了?”
“嗯。今天已经是十三了,从廣西、雲南进入安南打仗的将士已经打到了多邦城下,只要攻陷多邦城就能直逼安南人的两京之一升龙府(河内),若是他们还不动一动,恐怕就捞不到仗打了。”允熥说道。
除此之外,还因为允熥要阻断胡家父子的南逃之路。历史上在两京被攻陷后,胡家父子仍旧没有束手就擒,而是带领军队向南逃窜;南方与明军同时进攻安南的占城军队不堪一击,被安南人的残余士兵打退,胡家父子打算以南部地区为根据地,继续抵抗大明;不过这个时候是个人都能明白胡家父子已经毫无前途,所以即使他们二人的亲信也有人暗地里投降大明,指使他们父子先后被擒获。
但他的这一番举动仍旧为大明造成了很大麻烦。胡家父子带领许多士兵南逃,这些士兵在胡家父子遭擒时被打散,四散入乡村之间,造成严重的匪患;其中还一些人参加了不甘心亡国的邓悉、阮景真等人组织的反叛军,给明军造成极大的麻烦,若不是这些人还没将大明的军队赶走就自己内讧起来,没准明军在安南都站不住脚就会被赶走。
允熥不能允许溃兵四散的行为,所以必须让驻扎三府的大军于升龙府被攻陷前在安南的沿海登陆,堵住他们南逃的线路,就在红河流域将他们全歼。
“真是可惜了。”昀英说道。
“什么可惜了?”允熥不解的问道。
“三哥,妹妹在台湾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民族。这个民族的姓氏在后名字在前,妹妹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其次,这些人的习俗也十分怪异,竟然还有名为猎头的习俗;其三,这个民族的语言也与众不同。妹妹当然知道许多民族都有自己的语言,也听过福建的民族、琉球、扶桑等地百姓那完全听不懂的外语。可这个民族的语言与所有附近的其它语言都不一样。”
允熥已经隐隐猜到这是哪个民族了,问道:“就算如此,这有什么可惜的?”
“三哥,这个民族的人虽然有些桀骜不驯,难以教化,但打仗十分勇猛,在山林之中比大明的军队还厉害。曹行在台湾教化了一些人,历次征战还剩下三百之数,这次都带到了海康所。”
“妹妹觉得他们虽然只有三百人,但在战场上,说不定能起到大作用。”昀英说道。
“这有些夸大了吧。就算他们人人勇猛异常,个个都武艺高强,但才三百人,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允熥说道。
“这可说不准。”昀英笑道:“三哥可愿与妹妹打个赌:若是他们能在安南立下大功,就是妹妹赢,三哥要答应妹妹一件事情;若是他们没能在安南立下大功,就是三哥赢,妹妹也要答应三哥一件事情。”
“好,就这么说定了。”允熥也没当回事,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