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明月进门伺候付清欢起身,看到她眼角泛红便以为是病状,刚想要让人去叫蒋大夫,付清欢却叫住了她。
“我的眼睛没事,不用去叫大夫,”付清欢习惯性自行下床,结果因为看不到鞋子的位置,足尖碰到地面,便冷得她缩了缩脚。
似乎因为失去了视觉,其它的感官都变得敏感起来。
明月默默地蹲下了身子,替付清欢穿了鞋袜,然后扶着她走到梳妆台边,替她梳理那头柔软的墨法,盘成一个优雅而不失活泼的发髻,随后替她拿来外衫替她穿上,再伺候她用完了早饭。
“我先前传回来的那件狐裘在吗?”付清欢忽然问道。
“在,已经让人收起来了,王爷前天让人送来了一条紫貂的披风,听说是宫中的贡品……”
“我要穿那条狐裘。”
明月顺了她的意思,替她披上了狐裘,“王妃可是要出去?”
“让人备车,我要进宫。”
明月微微一愣,“王妃身体还没好……”
“我能吃能睡能走动,进趟宫又怎么了,”付清欢将狐裘裹紧,“我不过是去找刘太妃叙叙旧,你紧张个什么劲?”
“明月没有,”明月缠着她往外走,“只是昨晚下过雨,这会外头天冷,王妃待在屋里会暖和些。”
“心是冷的,身子又怎么暖得起来,”付清欢冷冷一笑,“走吧,王爷若是过问起来,就说是我执意要进宫的。”
明月不好再反对,只好让人备了车马,扶着付清欢上了车,“明月陪着王妃。”
付清欢轻轻“嗯”了一声。
等到马车停在宫门口时,外面又下去了小雨,明月拿了提前准备好的伞,下了车扶付清欢下来,徐徐进了宫门,朝着海棠阁的方向走去。
“我记得去海棠阁的路没这么远。”付清欢说道。
“回王妃,我们绕了点路。”
“为什么?”
“因为朝云殿被封了起来,”明月淡淡道,“长公主疯了,皇上便下令把朝云殿封了起来,所有人无事不得靠近朝云殿半步,所有人经过都要绕路走。”
“疯了?”付清欢有些诧异。
“是”,明月答道,“听说疯得不轻,还拿簪子扎伤了丫鬟,就连皇上去看她,她也认不得人了。”
“那王爷呢?”付清欢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明月犹豫了一下,说了句“明月不知。”
“只要王爷肯去看她,她就算病入膏肓了也能跑到门口去迎接,”付清欢本意是想讽刺王琰两句,忽然又觉得说这些话没有意义,“疯了也好,疯了就可以逃避很多事情。她比我幸运,我只是眼瞎了,她是心瞎了。”
王琰半辈子的重心都放在封隐身上,几乎众叛亲离,最后封隐却害得她家破人亡。
比起自己,王琰更可怜。
明月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付清欢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一路到了海棠阁门口,宫女见到付清欢双目失明先是一愣,随后进门通传了一声。
明月扶着付清欢一路走到殿内的桌边坐下,付清欢便吩咐她去门口候着,明月有些犹豫,刘氏便从里头走了出来,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出去吧,这里的人会伺候王妃。”
明月只得应声告退。
但是刘氏却遣散了殿内的所有丫鬟,随后坐到付清欢的面前,看了看她无神的双眼,眉头不由微微一皱,“眼睛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回城之后,”付清欢倒也没有露出什么遗憾的表情来,“颜玉卿回来后有没有来看过你。”
“有,不过我没见他。”刘氏淡淡道,“我父亲在天策军中任职军师,王妃前几天可有见过他。”
“见过,”付清欢点点头,“刘军师人很好,也很照顾我。不止是我,颜玉卿也见过了他,而且你父亲已经知道了你的情况,还是颜玉卿自己告诉他的,刘军师为此很生气,还把颜玉卿给打伤了。”
刘氏默了默,“我知道瞒不过去的。”
“看样子颜玉卿这回是对你认真的,”付清欢浅浅一笑,“他那些伤可全都是留在脸上的,你也知道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挂了彩有多可惜。”
“我和他没有以后,”刘氏仍旧是波澜不兴的语气,“我父亲不会允许,这个世道不会允许,我自己也不会允许。”
“你们的事情我不便多说,只要你日后不要为自己所做的决定后悔就好了。”
“我不后悔。”刘氏顿了顿,“你后悔了吗,王妃?”
“我就算后悔,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付清欢苦笑了一下,“我来便是想问你,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付清欢明白,刘氏虽然一直深居海棠阁,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宫中却有不少她布下的眼线,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也不会躲过她的视线。
“肃王进宫了,听人说,前些天御书房里传来了争吵声,应该是肃王为了这次的事情感到不满。秦王两家前些天被抄了,整个朝堂都为之震动,肃王对这件事的态度却有些不明,他现在在东宫边上的一个偏殿里,好几天都不见他出来,看样子应该是被软禁了。”
“软禁,”付清欢重复了这两个字,事态正在朝着她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那皇上呢?”
“皇上这些天就在御书房处理事务,早朝没有恢复,隐王应该一直都陪着他,还有那个叫做何源的伴读,这几天也没有离开过。”
付清欢有些诧异,“他不过是个臣子,为什么要日日夜夜在宫里陪着?”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之前秦宗凯叛变,把皇上软禁在宫中,是那个何源一直伴君左右。”
“何源是个贤臣,”付清欢说道,“只是叛军既然已经被除,他应该会先回趟家,跟他妻子报个平安,没有理由连睡都睡在宫里。照这么看,皇上和何源应该在被秦宗凯软禁之后,又被封隐挟制起来了。”
“你觉得隐王是想趁机谋反?”刘氏直言不讳地问道。
“不是趁机,”付清欢低了低头,掩过眼底的情绪,“我现在怀疑,他是蓄谋已久,或许这次的秦宗凯叛变,也是因为他。”
刘氏没有接话,听着付清欢继续说下去。
“三国会晤之前,我跟他去过西营校场,他亲口跟我说过,要通过端木莲,给秦宗凯安上通敌卖国的罪名。只是我后来一直没有仔细去想这件事,只当他遇到了危险,便奋不顾身地替他去了南疆,但是现在看来,我似乎是成了他这场局里的一颗棋子。”
封隐说过,别人是棋,她是不一样的,现在她明白了,所谓的不一样,也只不过是分量稍微重一些而已。
“我到南疆的时候,肃王被人下了毒,不省人事,所以军中的事情一直都是由几个副将和幕僚协同决定的,我一开始只以为是秦宗凯为了拖延天策军北上的时间,让人提前下的手。但是现在细细想来,这件事里疑点颇多,但是我却一直没有细想。”
“你不要说得这么肯定,”刘氏听着有些不忍心,“事情现在还没有定论,毕竟秦宗凯提刀上殿是事实。”
“他提刀上殿是为了杀封隐,也许他一开始就看出封隐有不臣之心,便想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他。”
“你别这样,”刘氏打断了她,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坏,也许这里头还有许多你我不知道的事情,皇上现在好好的,何源陪在旁边也许也只是因为这几日堆积的折子太多,秦宗凯先前拦下了所有送进御书房的奏折,皇上现在肯定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至于何源向家中报信的事情,只要随便找个人去说说就行了。”
付清欢顿时就有些激动,“我没有故意把事情想这么坏,我只是想做好最坏的打算,到时候就不至于被失望击溃。我心里又何尝不希望隐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着想?我怎么会希望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叛臣,还把我骗得差点丢了性命?”
刘氏不擅安慰人,只得沉默。
付清欢的心情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她缓缓站起了身,“这件事关系到无数人的性命,我必须要弄清楚。虽说我也算不上什么宅心仁厚的好人,但是那么多人为了这件事而丧命,我从头至尾都看着,函谷关外横尸满地,陵安城外大火燎原,我看着那么多人在我面前死去,我不能无动于衷。我要去找封隐把这件事问清楚,我要知道,这么多天来,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付清欢叫了明月进来,随后转身离开了海棠阁,刘氏一路跟到了宫门口,看着她裹着狐裘走远。
或许她们都爱错了人。
北陵难得下这么久的雨,缠绵的冬雨让寒意透过皮肤渗透入肌骨中。
付清欢走到了御书房阶下,也没让人通报,便让明月在旁打着伞,陪着自己站在雨里,仰望那高高在上的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