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其实和陆戎没说多久的话,对方的手语并不熟练,能差不多笔画清楚意思,大概是问她双休去不去参加社区活动。
“应该去吧。”林朝打着手语回答。
陆戎想了想,又做手势问道:“你弟弟去吗?”
林朝眨了眨眼,轻巧地动着指尖:“他不一定。”
陆戎垂下眼,看不出在想些什么,美美站在教室门口挡着了人,陆戎最后打手语道:“那我先走了。”
林朝“叫”住了他。
她“问”:“你不喜欢我弟弟吗?”
陆戎的眉间似乎掖起了一道褶皱,他没用“喜欢”或者“讨厌”这类的词,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奶奶还在笑,陆戎拉起了她的手:“我们回家了美美。”
陈美花点头,她朝着教室里的林暮用力挥手:“姐姐再见!”
林暮一时不知该摆什么表情,陆戎看了他一眼,林暮下意识冲着他露出笑容。
“姐姐对我笑了!”陈美花高兴地说,她对林朝倒是一直很冷淡,后者因为听不见,想互动起来也不容易。
陆戎抿了下唇,从林暮的角度只能看到男生低下头,又对着美美说了些什么,美美嘟起嘴,不是太高兴的样子,临走时依依不舍地看了他好几眼。
林朝进来时脸色有些高深莫测。
林暮等不及地打手语问她:“你们聊什么了?”
林朝想了想,她挑起一边眉,突然“说”:“我这周末要去棋院。”
“?”林暮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周社区有活动。”
林朝虚情假意地朝着弟弟眯眼笑了起来。
女装这种事情,果然只有零次和一百次的区别。
林暮想到之前林朝那笑容就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他姐姐甚至连借口都找好了,还非常“义正言辞”地告诉他:“我和陆戎说了我会去的。”
“你之前还说我不该骗人。”林暮比划着手语,他今天穿了一条黑色高领的丝绒裙,抗议着被戴上假发。
林朝为他的轮廓打上了些阴影,使人看起来更加柔美一些,很意外自己亲弟弟的胡子长得怎么这么慢。
“所以你要和人家好好解释和道歉。”林朝认真地划动指尖,她给林暮补上了腮红,握了握拳头,“加油哦,小骗子。”
林暮:“……”
这次的社区活动是个大型的义卖会,东区管委租了一个跳蚤市场,让周边残疾人摆摊售卖一些自己平时手工做的小玩意儿。
陆戎和陈美花上午就去布置了摊位,他们卖一些小姑娘喜欢的头饰,不少都是美美亲手做的。
林暮在市场门口徘徊了很久,直到被小马老师抓了个正着。
他的手语终于进步了一点:“你怎么不来摆摊啊?”
林暮敷衍地比划:“我来摆什么?”
小马老师想了想:“摆棋盘啊,教大家下棋。”
林暮沉默了一下,他心想还好林朝没来,要不然得和街边老大爷们一块儿下臭棋。
来逛市场的不少还是普通健康的人,东区这边人文关怀的氛围宣传一向到位,大家相当于都是抱着善意来“捐款”的,但也不是没有趁乱瞎砍价的刁客。
陆戎已经是第五次碰到同一个醉汉了。
“就这?”对方打了个酒嗝,眯着眼就近拿起美美做的一个小黄鸭发卡,“你要卖10块钱?”
市场上是有管理巡视的,陆戎只要出去叫一下人就行,但摊位上只有陈美花一个人,他并不方便走开,只能耐着性子地道:“您要不买,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
醉汉嚷嚷道:“谁说我不买了?”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2块钱卖不卖?”
美美急的要哭了,伸出手去抢发卡:“不卖!美美才不要卖给你!”
醉汉伸长胳膊不让她抢到,很是恶劣地大笑着:“哎哟,傻老太婆不讲理啊,你懂不懂顾客就是上帝啊?你敢抓我……”他话没说完,突然手上一空,发卡被人从身后拿了去,林暮面无表情,手里捏着小黄鸭,身边的小马老师瞪大着双眼,气得半死。
“你怎么又进来了?!”他掏出对讲机,喊其他管理员过来,一人冲上去想扭住醉汉。
后者还在骂骂咧咧,伸手去抓林暮的手腕,林暮躲了一下,没躲开,仍旧被扯住了胳膊,他听到对方骂了一句“臭娘们”,结果下一秒,醉汉就被陆戎从后面一脚踹飞了出去。
陆戎抓住了林暮的另一只胳膊,将人带进了怀里。
小马老师压住了闹事的人,连连道谢,几个管理员也赶了过来,一块儿合力把醉汉扭送出去。
林暮还没反应过来,他抬头看着陆戎的下巴,对方松开手,平静地望着他。
“……”林暮被盯得有些心虚,他比划着手语,“谢谢啊。”
陆戎又看了他一会儿,才敛下眉,目光落到了他手里的小黄鸭发卡上。
林暮想递还给他。
陆戎摇了摇头。
他动了动手指:“送你的。”他笑起来,“这是美美亲手给你做的。”
林暮实在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能陪着陆戎和陈美花一块儿摆摊,美美很坚持要把小黄鸭戴到他脑袋上,林暮硬着头皮让她做了。
于是他便顶着一只小黄鸭发卡,僵硬地坐在摊位后面,看着陆戎招揽客人,几乎每一个过来的人都会有意无意地向他的脑袋行注目礼,然后忍着笑,买下一两个摊位上的东西。
林暮到最后也有些自暴自弃,他就像个吉祥物一样,任凭美美往他头上施展“才华”。
“反正也是假发”林暮想得很开。
陈美花给他编了两个麻花辫,发头用粉色小水晶扎着,她咿咿呀呀地唱着歌,像疼爱自己的孩子。
等天色彻底夜下来,摊位两边还挂上了纸灯笼。
陆戎收好钱,他拿来记账本,写完字推到了林暮面前:“你弟弟呢?”
林暮脑子里想的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但看到陆戎小鹿似的眼睛,他就像没了主意似的,低下头犹犹豫豫地比划手语:“他没空……”
陆戎的目光没什么波动,像雪花凝在身上,一会儿却又化了,他写道:“我以为他会陪你来。”
林暮其实不太想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只能胡乱比着手语:“你不是不喜欢他嘛。”
陆戎动了下眉,他写着:“我没有不喜欢他。”
林暮看到这句紧张地屏住气,他“问”:“那你喜欢他吗?”顿了顿,他又打手语,“我弟弟很喜欢你的。”
陆戎没说话。
林暮装作不动声色,继续比划:“我弟弟人很好的。”
陆戎:“……”
林暮再接再厉地厚着脸皮自卖自夸:“你和他做朋友就知道了,我弟弟对朋友特别好!”
陆戎又抿了抿唇,他眼底有笑,低头在纸上写:“我知道的。”
林暮眨了眨眼,他看到陆戎在底下慢慢添上了一句话。
“但我和他不一样。”陆戎停下了笔,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写下去,半天又把这一句话轻轻划掉。
林暮张了张嘴,陆戎突然抬起头,他看着林暮,慢慢地笨拙地比着手语。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我和美美一直好下去的。”他确定林暮看懂了,才放下手,握着拳头摆在膝盖上,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来,敲了敲臂弯。
陆戎“说”:“他会累的。”
林暮发着呆在一边等陆戎收摊,美美又往他头上夹了什么也没注意,倒是陆戎收拾好回来的时候,看到他这模样似乎觉得好笑,还真露出了点笑容来。
“美美不要捣乱。”陆戎的个子很高,几乎半低下头打量着林暮的脸,“姐姐这样就不好看了。”
陈美花听到“不好看”三个字似乎觉得很严重,她乖乖“哦”了一声,不再乱给林暮戴什么东西。
林暮大概也觉得尴尬,伸手想去扯头上的饰品,结果一用力,假发里的网兜卡子扯到了真发的头皮,疼得他“嘶”了个气音。
陆戎握住了他的手。
“我来。”他比划道。
林暮于是乖乖站着不动了。
陆戎显然很擅长处理“头发”的问题,他的指尖像雏鸟柔软的翅膀一样,就算被抚摸的是假发,林暮也忍不住慢慢脸红了起来。
他拆了他头顶上乱七八糟的花,又松开了绑着的辫子,男生的手绕过林暮的后颈,将发丝轻柔地披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暮摸了摸唯一还留着的小黄鸭发卡。
陆戎没有再比手语,他看着他,笑着说:“很可爱,很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