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四,平阳王妃四十大寿。
明思算着时辰出发,没有太早也不会晚。到了平阳王府门前,只见三三两两的马车被仆人引向后巷。她来的时辰算是正正合适,不会失礼也不会打眼。
平阳王妃是宗亲,自然按大胡的规矩,来府贺寿的也都是一些宗亲贵妇女眷。
明珠生辰、温娜儿生辰,太后生辰,再加上荣烈的生辰,这些荣氏的宗亲贵妇,明思大多都朝过面儿,十之七八也应酬过。故而见明思下车,几位差不多同时到的王妃郡王妃也都过来招呼。
正巧十六王妃也在其中,她同明思更要熟络些,两人寒暄两句后便一道携手入内。
引路侍女领着两位王妃一路行到花园,还未入内,明思便听得园内一片热闹,戏台上已经开始在唱戏。伶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夹杂着众人的说话声,很是一片喜气的感觉。
两人正当走近圆形洞门,一个蓝衣丫鬟从一旁忽地从身后斜刺里穿出,脚步匆匆神色也有些异样,约也未留意便从明思身畔擦身而过。虽未碰着,但措不及防之下,明思还是愣了一下。
十六王妃是将门之女,性格是出了名的泼辣。见这个丫鬟惊了明思却恍若不觉还直直地朝前冲便出言斥道,“站住!哪儿来的规矩礼数,不见礼还敢冲撞!”
引路的丫鬟回首一看,正当那蓝衣丫鬟经过她身边,听得十六王妃喝问,那蓝衣丫鬟也停下回首。见得十六王妃面色不善,一眼又看见十六王妃身边的明思,脸色遂一变,倒也见机,旋即便敛衽行礼,“奴婢失礼还请两位王妃恕罪。”
十六王妃冷眼看她,心里还是不大舒服正欲再度呵斥,明思见她神情不善忙拦住先开了口,“日后小心些。”
那蓝衣丫鬟看了明思一眼垂了眸倒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接了口,甚是低眉顺目,“多谢王妃恕罪。”
明思微微一笑,“无事了,下去吧。”
蓝衣丫鬟再行一礼,转身进了园子。
待她离开十六王妃凑近明思低声问,“你同她主子有交情?”
明思根本不认识这丫鬟哪里知道她主子是谁,遂摇首,也轻声道,“到底是平阳王妃的好日子,她也没撞着我,也就算了。”
十六王妃这才笑了笑,余光瞥了一眼园门方向“我还以为你同宝光相好呢。”
经方才这么一茬儿,两人都住了脚步。明思听十六王妃这口气,又见她面上隐隐有些嘲弄之色显然这嘲弄之色不可能是对她。
明思心下一动,再摇了摇首,淡淡道,“我同她并无来往。”
十六王妃轻轻一笑,挑了挑眉,凑近明思耳畔低声道,“我同你说个事儿,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明思一怔,点了点头,十六王妃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用带了些鄙夷的语气压低了嗓音道,“这个宝光你可要小心着——这女人原先一直打着十七弟的主意呢。”
这个消息对明思自然不算新闻,但她却惊奇十六王妃竟然也知晓,而且看十六王妃这神情,对莫清清还真不是一般的看不上眼。
见明思愕然不语十六王妃以为明思不信,“我可不是哄你的。外头的人不知道,可我家十六同十七弟打小便一块儿,这事儿一百个真!这个宝光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我跟你说真的——你反正提防着点就没错儿。”
明思一愣后也很快反应过来,看来十六王妃同莫清清之间只怕是有些私怨才对。不过她同十六王妃也打过几回交道,也知道她虽不是如同明珠那般直爽的人,但她同明思之间并无利益纠葛,同她说这个,应该也是存了大半的好心和亲近之意。
这地方也不好多言多问,明思没有做声,微微颔首,“多谢十六嫂提醒,我明白了。”
十六王妃见明思这般沉稳镇定,心下也暗暗赞了一句,笑了笑,挽起明思的手,两人朝园门行去。
明思没有猜错。十六王妃同莫清清的确是有些私怨。明思回去后问了荣烈才知道,原来十六王爷在娶十六王妃前曾对莫清清动过心思。莫清清为了接近荣烈同十六王爷这几个同荣烈年纪相近的王爷都刻意交好过,其中同十六王爷尤其亲近些。十六王爷初时以为莫清清对自己有意,也多少有些然,也对莫清清暗示了自己的心意。可莫清清一直都不说好也没拒绝。后来日子长了,十六王爷经十五王爷提醒后才看出端倪。心里自然是有些被利用的不快,但碍着皇后和莫氏,也就未有将不快表现出来。
十六王妃嫁过来后听说十六王爷原本想求娶宝光郡主便打翻了醋坛,十六王爷只好将原委道出。十六王妃一听,妒火便成了怒火。
今日同明思透露这个消息,一半是同明思套些亲近,另一半也多少有些私心在其中。
两人进了园子,沿着小径转了几道弯便到了地头。
一人高的戏台上正演着一出《喜相逢》的武戏,数个伶人在台上翻着跟头,一个女伶在台前将一根彩棍舞得密不透风,口中还唱着词儿,气息丝毫不乱。
明思看了一眼将目光移向台下。虽未曾见过平阳王妃,但只一眼明思就认出了第一排当中那着一身深蓝缎地团花大褂贵妇人应该就是平阳王妃了。
荣烈说平阳王妃体型能当她三个还真没多少夸张。接到丫鬟禀报的平阳王妃扶着身畔一个丫鬟一个妇人的手站了来朝明思和十六王妃望来。远远一照面,明思心道,这平阳王妃少说也得有个一百八十斤吧。
心里想着,她同十六王妃也带着两人各自的丫鬟行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平阳王妃中风的后遗症还是挺明显的。说话见礼间,她非但表情不对称,连说话也要很仔细才能听清楚。好在平阳王妃也知道自个儿如今不便,寒暄两句后便吩咐她身边搀扶她的那个华服年轻妇人,“丽儿,我如今不便你就替我好生招呼着,照应周到些,不可怠慢。我这里不用你伺候,去忙吧。今个儿是交给你的。”
听平阳王妃这一说·明思便知这妇人就是采萍了。荣烈给采萍安排的身份闺名便是古丽儿。
明思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容颜娟秀,神情温婉,倒是同她想象中差别不大。
明思看她时,她应了平阳王妃一声,抬眼朝明思望来。两人目光一对视,她几不可查地朝明思点了点点头·眼神中也带着打量,似乎还有一丝别的什么情绪,不过看着也不像有恶意。明思也回了她一个笑意眼神。
“两位王妃这边请。”古侧妃柔声道,引着明思同十六王妃到位置上入座,“两位王妃先看会儿吸,用些点心茶水。若有吩咐只管唤两边的丫鬟就是。”
十六王妃不掩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你去忙吧,我同睿亲王妃做伴儿·不用费心。”
待古侧妃含笑离开,十六王挨近明思低声笑道,“没见着那一位呢——瞧平阳王妃那模样·今日这场面竟是交给了这侧妃打理···…这可是场好戏。”
明思也奇怪没见着莫清清。
按理,她是正室,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也是要出现的。明思留心看了下平阳王妃左右,只见平阳王妃右侧连着两个空座位,而左侧却是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长相甚是娇美的紫衣妇人。一个七八岁左右,看长相应是她儿子的华服男童正抱着她的手臂撒娇说着什么。一旁的平阳王妃也用那看起来很是怪异不自然的笑脸,神情和蔼看着母子俩好似打趣儿一句什么,那男童顿时害羞了,将脸埋在母亲的怀里不肯起来。
见明思看那对母子,十六王妃笑道·“那是京兆尹柯查的夫人。虽不是宗亲,不过她是认了平阳王妃当干娘的。”
难怪看着眼生,原来并非宗亲。听说是柯查的夫人,明思不免又多看了一眼。只见那夫人相貌娇美,五官都长得很好,神情很是娴静婉柔·相比周遭的其他贵妇,她却别有一番动人韵味在其中。
“弟妹,你可知如今这大京里最招人羡慕的女人是谁么?”十六王妃忽地轻声笑问。
明思一怔,朝她摇了摇首。
“一个是你,这另一个啊,”十六王妃笑了笑,凑近明思耳畔道,“——就是这一位柯夫人。也不知从来找来的,真正当了心肝一般疼。怕人嫌弃她没个出身,还特意求了平阳王妃收了她当义女。早些年听说身子不大好,柯查也只守着她一个,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成亲好几年才生了这个儿子。”
明思真有些意外。她同柯查是碰过面的,还真是想不到那相貌粗犷的柯查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不免又转首打量了那柯夫人一眼,收回目光时却突地察觉到还有另外一道视线。
余光一扫,明思蓦地一怔!只见颚敏站在一堆侍立在侧的侍女丫鬟中,身形笔直,目光却直直地盯着那柯夫人。面上并无多少表情,可一双眼中,那眼神说不出来的冷,也说不出来的复杂。
柯夫人?颚敏?
明思怔了一瞬,忽地心中一动,转首朝柯夫人面上细细看了一下,又转首看了颚敏片刻,若有深思的垂了垂眼帘。
十六王妃是个多话的,说了柯夫人的八卦后,又想起先头的话题,四下张望了片刻后,不无嘲讽地轻笑道,“该不是拉不下脸面,连婆婆大寿也不出来了吧。”
这说的自然是宝光郡主了。
明思回神过来,“应是来了的。平阳王妃那边儿空着两个座儿
一个应该是古侧妃的,另一个就应该是莫清清这个正室儿媳的。
“对了,”明思这一说,十六王妃也反应过来,“方才撞你那奴才就是她贴身伺候的,那应该在这儿才对啊,怎没见着人?”
明思笑了笑,一抬眼便见右侧小路上过来的两人,正是莫清清同方才那蓝衣丫鬟。
十六王妃也看见了,撇了撇嘴,哼了一声·用只她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嘲讽道,“瞧她那模样,莫氏的脸都被她丢尽了,还好意思笑——装得倒挺像!”
莫清清一身鹅黄宫装·看起来身形倒比半年前纤细了一些。她唇边噙笑浅浅,莲步轻移缓步过来,走路姿态很是优美。
走得近了,她一眼看到明思,脚步顿了一刹那,很快又恢复,目光却不躲不闪的同明思对视·末了,竟然还笑了笑。
明思自然不会对她笑,对莫清清,只一想到她竟然要对牛牛这样一个婴孩下毒手,明思连同她做戏的心情都欠奉。对视一眼后,明思便无视般的转过头同十六王妃说话。
十六王妃见状会意一笑,“你倒是个不动如山的。”
明思笑笑不接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清楚莫清清定是将她当成来看她笑话的·说实话,她真的对莫清清过得如何毫无半分观赏的兴致。不过既然荣烈也开口让她愿来便来,那说明荣烈应是有十分的把握·她在平阳王府应是极安全的。
不过见到莫清清还真是比想象中还要让她觉得泛恶心,明思干脆不朝她的那方向转首,直接同十六王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打发时间。
直到身后的帽儿忽地俯身低语,“小姐,颚敏不见了。”
明思心头一跳,也顾不得莫清清,赶紧转首朝颚敏先前站的地方望去,只见方才的那些个丫鬟侍女都在,就独独不见了颚敏。
明思又朝平阳王妃身侧望去,莫清清在右侧·柯夫人在左侧,古侧妃的位置还是空着的,想是午宴快开了,去查验各处下人的差事去了。
收回目光之前,明思又望了莫清清的侧脸一眼,只见平阳王妃自始自终都没向过她一眼·不是看台上唱戏便是同柯夫人说话,对莫清清的态度倒是同明思无形中一致——全然无视。
虽见关键人物都在,明思还是有些莫名心中不安。暗忖片刻,她寻了个藉口起身,带着帽儿朝园子深处行去。平阳王府的这处园子占地颇大从听戏的位置朝内左右各有两条小径通往深处。
帽儿说她没见颚敏不见,从明思所坐的位置看,若是颚敏出了园门,不可能能逃过她身后帽儿的视线范围。既然帽儿没看见,那定是朝内走的。
明思出于本能的选择了右侧的小径朝内行。
园子果然很大。明思同帽儿行了一盏茶的时间也不见半个人影,正想着是否回转时,前方一座假山后却忽地传来些声响。可“”碎响后,又没了声音,一片安静。
帽儿一惊,“谁在哪儿?”
明思也有些生疑,但却是止住了帽儿,悄悄做了个眼色,口中道,“想是猫狗之类的,走吧,有些冷了。”
明思自然比帽儿想得要多些。
这里毕竟是平阳王府,她虽是寻自家的丫鬟,但大户人家的后院里,还真是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倘若同颚敏无干,那假山后的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她都不想知道也更加不想让旁人知晓妯知道。
说完这句后,明思领着帽儿便往回走。走出一段后,明思忽地一拉帽儿躲到了路边的凉亭后。方才她过来时就看过了,这亭子地基高,位置也好,躲了两个人在后面一点也显不出踪迹。
若假山后是其他人,被惊了后定是回寻其他的路,或者再躲一下再出来。但若是颚敏,马上午宴就开了,她定是要回戏台同她这个主子汇合的,而要回戏台,这座小亭则是必经之路。
没等多久,脚步声果然出现了,听起来却是有些异样。明思轻轻探首一看,立时便惊住!
颚敏手中抱着一个头破血流的闭眼孩童,脸色苍白,脚步匆惶朝着来路快步行着。明思看得很清楚,颚敏正是从假山所在的方向出来的。虽隔着数十米的距离,明思也一眼认出了颚敏怀中抱着的男童正是柯夫人的爱子。
“小姐?”帽儿探首一看便惊呆。
明思定了定神,快步从亭子后面绕过,当她走到小径上时,正好颚敏也抱着那孩童绕过了那道弯。
没想到明思出现得这般突然,颚敏一抬首便呆住,看着明思,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明思定定看着她·只问了一个问题,“孩子可是你伤的?”
颚敏一愣,脸色虽苍白却也坚定的摇了摇首,“不是我。”
明思也不多言·转首对帽儿飞快吩咐道,“你赶紧去寻人,让人赶紧请大夫,在让人来接我们。”
情况紧急,帽儿也不废话,点了点头就飞快转身走了。
明思转身再看向颚敏,“你怎么遇上这孩子的?”
说话间明思用目光在孩子身上搜寻了一圈·只见身上有些擦破的脏污痕迹,但伤口却只右侧额角一处。流了不少血,半侧脸颊都染了血迹。
颚敏垂眸咬了咬唇,目光在孩子紧闭的双目上一落,可下一刻便似烫着一般的惊慌抬眼起来,“王妃,他流了这样多血,会不会……会不会有事?”
明思也正想查看下·“你放他下来,我看看。”
说着,明思将披风解下铺在草地上上·颚敏将孩子放了上去。明思掏出绢帕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拨开散落的头发仔细看了看,稍稍放了些心,“没伤到骨头,眼下先别动他,等大夫来看了再移动。”
没伤到骨头算是过了一关,眼下就需要担心是否会有脑震荡了。
明思暗暗松了口气,看向颚敏,“他是从假山上摔下来的?”
虽是问话,语气中却是带了几分肯定。
颚敏默然颔首。
明思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也该同我这个主子说说怎么回事。这孩子的身份也是不同一般的,好好的孩子突然伤成这样,待会儿我怎么同人家母亲交代?”
颚敏垂着眸,也看不清她的眼神,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道·“奴婢出来更衣,走着走着便迷路了。走到那假山后就见这孩子摔在下面。后来就听王妃同帽儿来了,可奴婢一时吓着了,也不敢出声。后来见这孩子流了那样多血,又怕没人理会,他会伤了性命,就抱着他出来找人救治了。”
颚敏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并无破绽之处,可明思却直觉她隐瞒了一些内容。不过眼下也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明思望着她,“这孩子醒来该不会指认你吧?”
救人是要救,但明思需要再度确认不会沾染上麻烦。此际孩子的睫毛在动,想必应是快醒了。
颚敏摇首,“我去的时候,他已经摔晕了。”
“娘······”孩子缓缓地睁开了眼,一开口便是唤娘。
明思如今最是母爱泛滥,一见孩子这可怜样儿便怜惜起来,拉住他的手,柔声安抚他,“别怕,你娘很快就来了。”
孩子相貌随了柯夫人多,脏污血迹之下也足见有一张漂亮的小脸蛋
听得明思这样一说,他愣了愣,下一瞬却哭了起来,“娘,我要娘——”
还有力气哭闹,那说明问题应该不会太严重。
“别哭,你若哭的话,你娘就不来了。”明思小小威吓了一下,那孩子果然止住了哭,睁着一双眼想哭又不敢哭的望着明思。
“告诉姨姨,你的头疼不疼,眼睛看东西可清楚?”不哭闹了,明思正好问他。
“疼。”那孩子瘪了瘪嘴,“我要娘—”
这时,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从身后快速靠近,听起来人数不少。
明思转首一看,一群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面色发白的柯夫人同帽儿,柯夫人身后半步远却是古侧妃。三人身后跟着好些个丫鬟仆
“顺儿——”见得这边情形,柯夫人惊呼一声便扑了过来将孩子揽住,面色惊吓,“怎么回事?这么多血—”
孩子一见母亲出现,再也忍不住委屈的大哭起来,“娘,顺儿好痛——”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