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日间,明思一步也未出过静湪院。
就连蓝彩帽儿如玉三个也被她拘着,无事绝不出院门一步。
碧水院那个女人,明思只叫了方管家来吩咐了几句,让他全权负责。要吃给吃,要喝给喝,缺什么补什么就是。
帽儿直不服地哼哼,“小姐,现在账面上可都是咱们的银子,干嘛对那女人这么大方?”
明思垂眸淡淡笑,“傻丫头,银子能解决的问题便不是问题。”
若捐出全部身家能换得安然脱身,她毫不迟疑。
出秋府并不难,一包药便能解决。
可是出了之后呢?
那日明汐来北将军府显然是临时兴起,而司马陵远在宫中却来得如此之快,只说明一点——消息是有人传递给他的。也许是纳兰侯府的耳目,也许是明汐身边的,也许……
这种时候,她并非自作多情,只是她不能犯错。便是有一分的可能性,她也不敢冒险。
如今的她,若真陷入宫闱,除了生不如死,就只有死路一条。
比当初在纳兰侯府时更不如。
不能轻易动作,可留在这北将军府也是危机重重。
秋老夫人显然是另有盘算。
究竟如何,她不得而知。
她只能肯定她的用意绝非良善!
那日去到她房中闻到的那股酸臭儿,她很是熟悉。因为当年,她曾用这个药对付的那对“姹紫嫣红”,而她自己,也曾为了出纳兰侯府而用过。
后来,她派蓝彩偷偷去查了秋棠院倒出的药渣,果然,发现了灰灰草的残渣。
能将自己拉脱形——明思也佩服她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比她当年敢下本钱多了!
可是,眼下却是一个僵局。
明知道身边有一头快发疯的母狼。可是没有想出万全之策前却不得不留下,只因为,外间还有更可怕的囚笼。
对于司马陵,明思全然半分旖旎心思。
他为何会看上自己,何时看上自己,明思全无心思去猜。
那日去给老太君贺寿,她只确定了一点。那就是司马陵确确实实对自己有心思。
她故意扬起笑脸面对秋池时,那一瞬间,司马陵的眸光变了。
极快。他就垂了眸。
一旦有了这个方面的猜疑,那直觉也会惊人的敏锐起来。
何况,凭两人在行宫时相谈甚欢的交情,他何至于对自己连笑意也不露一丝。
可是,肯定了猜测,心中没有半丝喜悦,只觉沉甸。
生存是第一需求。自由是第二需求。
有了这两个最渴望的需求,其他的东西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经过了北将军府这段经历,她只明白了一个道理。
爱情不是不美好,只是,不适合她,除非,她愿意委曲求全。
可是,在滢娘床边的誓言不仅仅是对滢娘的誓言,也是她对自己的许诺。
看着秋池如今的模样,只让她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这十来日。所有该安排的,该转移的,都安排好了,唯缺退路之法。
她要离开不易,要带帽儿一起离开,更不易。若是让帽儿先出府,必然会引起疑心,不说其他,只怕秋池头一个就会生疑。
要丢下帽儿。明思万万做不到。
她已经尝过太多被人放弃的滋味了,帽儿这一根筋的丫头,连蓝彩尝试着说了一句让她先留在她身边,她都要泪水涟涟。明思实不忍。
故而,只更难。
看着书房窗外碧空如洗的明媚艳阳天,明思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发沉。
只不过想好好的,简单的活着,为何就这样难?
身为这个世界的女子,难道就一定依附和顺从的活着吗?
不!
明思深深地吸气,无论他人如何,但凡有一分希望,自己都不会屈服。
失去自我,虽生犹死。
这一生,只愿跟着自己的这颗心,可以屈辱,绝不屈服!
帽儿坐在书案旁的小杌子上,托腮眼巴巴地望着明思,心中使劲儿叹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连她都快憋死了,小姐只怕是更难受了。
那老太婆竟然给自己下药来哄将军,那些话儿说得比唱的都好听,可她在一旁听着却只冒冷汗。
原先小姐说过有种鬼剥了人皮来画了给自己穿上,帽儿只觉着,这秋老太婆比那画皮的鬼还要瘆人。
一开始,她不明白。
小姐已经有了那灰灰草的药渣做证据,为何还不同将军揭穿秋老夫人。
待她实在忍不住问了,小姐才道,“说了只会让矛盾激化。她连给自己下药都能做,若是撕破了脸,不是鱼死,便是网破,反倒是个死局。到时候,咱们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她听不懂。
蓝彩才悄悄同她解释,若秋老夫人真被逼急了,到时候将军若选了秋老夫人,那小姐就不得不走。可现在,却不是走的时候。
她道,“将军不一定会选老夫人啊?”
蓝彩道,“若是将军为小姐弃了老夫人,那小姐日后要走,如何还欠下这个人情?”
她听了,更添三分愁苦。
她不敢念想太子殿下能放过小姐。
连将军这样的人如今都把小姐看得这样紧,太子殿下只怕会更甚。何况,蓝彩还说过,太子殿下明知小姐已经嫁人还能起心思,连宗法宫规都不顾及了,这手段只会比将军更厉害。
看着满面沉思的明思,帽儿愈想便愈是愁肠百结。
这时,外间传来熟悉的轻盈脚步声。
帽儿的注意力被转移,起身冲着走进来的蓝彩好奇道,“那女人怎么回事儿?”
方才方管家来,说那碧水院的女人要见小姐,蓝彩便随着方管家去了。
蓝彩无奈摇首,“我去了后,她只是哭,什么话儿也没说。问她,她也不理,就只哭。我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明思蹙了蹙眉,有些不解,“她哭什么?”
蓝彩叹气,“我瞧着她那哭的模样倒不似作伪,好像真有伤心。”
帽儿撇嘴,“咱们又没亏待她,她有什么好哭的?”
明思垂眸片刻,抬眸问蓝彩,“最近可有人去过碧水院?”
蓝彩明白明思的意思,摇了摇首,“上回小姐嘱咐过,方才我也问了方管家,说是没有。不过那边偏远,若是有人偷偷去了,咱们也是不知。反正如今明面上是没人去过。”
明思寻思片刻,站起身,“去看看。”
碧水院在最西面,隔不到二十步就是北将军府的围墙。
在原来主人的设计中,这个院落约莫就是为不受宠的妾侍准备的,故而,院子也稍显单薄。
加上这二十年的荒废,即便之前有了明思派人过来修葺粉刷,如今看着还是显得陈旧简陋了些。
秋老夫人显然没有在这个院子费太多精神,不多的几件家俱也都是些极平常的材料款式。
虽然明思发了话,可方管家说这个女子并未提过什么要求。
明思一听也就过了,眼下,她哪里还有有心思在意这个丹红过得好不好。
无论过去现在,这都是不相干的人。
只要她不惹事,明思也不会为难她。
厌恶是一回事,可这是她选择的生存方式,明思不会去多余置喙。
此刻,明思站在房中,看着这个从内间缓步走出的女人。她穿着半新旧的蓝色襦裙,双眼红肿,脸上还有残泪的痕迹。
走到明思跟前,她欲跪行礼,蓝彩挡住她,“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她僵了僵,才慢慢直起身,抬起俏丽的脸孔直直地看着明思,“少夫人,给奴婢一条活路吧——”
明思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心里有些莫名复杂,闻言却不免无奈心中苦笑——个个都找她要活路,她究竟断了多少人的活路……
这些人又哪里知道,如今,她还想为自己求条活路呢。
抬起眸光,她静静看着这个女子,心里分不清是怜是嘲,半晌,她轻声道,“你的事儿永远都是你自个儿的事儿。过去与我无干,现在更是与我无干。我不知你是否是听了什么话儿,不过,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只说这一回,我从未想过要将你如何,也不会将你如何。”
丹红眼勾勾地看着眼前的明思,闻言并未露出松懈或是喜色的神色。
她想求的不是这个,她是真的,真的要求一条活路。
原本以为玉兰尚仪是想安排她进北将军府来做太子耳目。她以为自己进了府,凭着肚子里的这块肉,应是可以有个名分的。
等有了名分,站住了脚,再想法子弄掉。
她比谁都明白,这个肚子是不能留的。不仅是因为这块肉不是北将军府的血脉,更重要的是,为了混淆月份,她还吃了玉兰尚仪送来的药。
所以,她如今不到三个月的身孕,脉象看起来却有小四个月。
这样的胎,无论如何她也不敢生下。
可是,她也不敢落。
没了这块肉,她如何还能留在北将军府?为了这个侧夫人的名分,她已经牺牲至如此——若是不能留下,日后除了做玩物,不可能再有出路的机会了。
看着肚子一天天愈来愈大,她每日都睡不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