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前他才召见过秋池,也没听他提过。
心底那丝慌乱好似又冒出来了。
好像有一种什么东西脱出了掌控的感觉。
“何时定的亲?婚期何时?”他静静开口。
玉兰回道,“秋将军十月二十一请兵部袁侍郎去纳兰侯府提的亲,后来请期是这月的二十二。”
言毕,玉兰朝太子看去,却见太子面容似极沉静。
却是沉默。
暗忖了下,她轻声道,“奴婢还有个法子。那日那三个丫鬟虽是背对着,可有两个侍卫在另外的方向,兴许能看到模样。不如奴婢去问问?”
听到玉兰的话,司马陵几乎有一刻便要应下。
可是转瞬又迟疑了。
就算是又能如何?
此刻,太多的情绪纷扰,他自己也没搞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思。
他知道自己对那个女子起了心思。
他对她生了好奇——想知道她是谁,甚至也起了心思将她收入宫中。
那日的几个丫鬟穿着也是家常,大京中但凡有点地位的世家大族,丫鬟的服饰皆是统一。
大约应该是京中富户或是低品官员之女。
打听清楚,是应该可以纳入宫中的。
西山归来后的那夜,他平生头一次在梦中出现了一个女子。
是那日她在山茶花下抚琴的场景。
娉婷婀娜,灵气动人。
头一次梦见一个女子,他有几分愉悦的急切。
同这样的女子在一起,应该有些意思。
他如是想。
可是,眼下这一个接一个的消息,让他乱了。
她若真是她,自己能怎么做?
自己是太子,又怎能看上臣子的妻子?何况,此人还是自己的重臣。
可她又怎会是她?
一个呆板丑陋·一个灵气逼人……
如果她真是她,自己还会动心思么?
一个人的变化怎会如此之大?
自己是否该好好的查一下这个纳兰六小姐?
五心烦乱!
玉兰看着眸光不断变幻的太子,犹豫了片刻,“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司马陵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说。”
玉兰顿了片刻,“奴婢以为……殿下还是将此事忘却的好。”望了一下太子神情,她继续道,“若那女子并非纳兰六小姐,此事还可慢慢探查。可若是那女子真是纳兰六小姐,殿下也不能如何。即便纳兰六小姐再聪慧讨喜·可毕竟容貌有异,宫中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夫人。而且,纳兰府已经定了五小姐为太子妃,二小姐为常妃,断无可能将第三个小姐送入宫中。况且,纳兰六小姐五日后便要嫁入北将军府—请殿下三思。”
司马陵慢慢地平静下来。
旁观者清。
玉兰的一番话让他理清了思绪。
是的,他是太子。
天涯何处无芳草。
若那个女子真是纳兰六小姐,还未必算得是一株芳草。
那样的容貌·便是身份允许,母后只怕也不会应允。
就连自己,若真是见了那样的容貌·还能有那样的心思么?
若说纳兰府小姐的容貌,他最深刻并非五小姐,而是那最怪异的六小姐。
自己如何能纳那样一个丑女?
垂眸淡淡一笑,不免也带了几分自嘲之意——自己终究是不能免俗啊。
这般一想,便将心底所有的繁杂疑虑全都抛了开。
纳兰六小姐就算真是那日的那个女子,那便注定同自己无干。
何必多费心神。
天下女子万千,多才多艺的不知凡几。自己身为太子——难不成还找不到一个更好,更齐全的?
片刻后,他完全的平静了下来。
抬眼看向玉兰,语气也恢复到平日·“前些日子让你办的事,可有动静?”
玉兰顿了片刻,领会了太子的问话。
摇了摇首,轻声道,“没有。方府同天衣坊云绣斋都一直盯着,并无异常之处·也无异常之人出现过。”顿了顿,“殿下何不直接将那方府主人拘来一问——那假方世玉罪犯欺君,那方师长定是同谋,殿下便是让京兆尹下令,也属正理。”
司马陵瞥了一眼玉兰,“我定他罪作甚?”
如今正是缺人之际,那“方世玉”虽是假冒了身份,可他当日并不知晓自己也在盛德楼。相反,他捐了款子,解了秋池的燃眉之急。自己本不方便出面,那番话由他来说,却是最恰当不过。
何况,他还是个真正的才智之士。
困扰父皇多日的局面,他只借一个分饼的故事便道了个明白。
自己原本想着过两年再召他入京,可眼下朝政纷乱,自己实是需要臂助,才派人去了寿山郡。
他是欺君,可并非本意。
自己太需要这样的人才。
寻他,收服他才是目的。
不能打草惊蛇。
那日在秋池府上,他看出那人虽相貌阴柔,性子中却藏有一股不驯不羁之气。
这样的人,只能怀柔,却不能威压。
玉兰那日并未去到秋府,自然不了解详情。
见玉兰神情不解,司马陵也不多加解释,只道,“别的你也莫管,只管给我盯紧了,千万莫惊动了方府的人。”
玉兰颔首领命。
司马陵看了一眼玉兰,“还有呢?”
玉兰一愣,只听太子道,“让你查那叫紫茹的丫鬟,可查到了?”
玉兰顿时醒悟,“查过了。她进府早,好像识得一些字,可没查到会不会写。”
闻言,司马陵蓦地生出一股烦躁。
怎就没一个好消息?
玉兰抬眼望了一眼太子,心中疑惑。
太子这段时日为何这般关注纳兰府?
自富贵同路十三离开后,她日日跟在太子身边。
心里明白太子并不喜纳兰府的小姐,也包括了未来的太子妃。
可前些日子却让自己送了一盆花,还故意把花瓣拆了几瓣,吩咐自己的话·也让她摸不着头脑。
而今又对纳兰府的一个丫鬟这般着紧····.·
忽又想起先前最早的谈话——玉兰心中没来由的一动:怎么好像最近的事都跟纳兰府扯上了关系?
“殿下,”看着太子拧紧的眉头,她迟疑着开口,“殿下为何要查这丫鬟?”
太子眸光瞬间电射而来·她心中一颤,赶紧垂首,“奴婢冒犯,请殿下恕罪。”
身为奴才,只有听的资格,没有问的权利。
她僭越了。
可是太子却开了口,“四年前·在纳兰侯府,有人在我身上放了一张字条,告知我平素食用的果脯中下了毒—”
看着神情惊异的玉兰,司马陵唇角淡笑,眸色却深沉,“若非如此,今日你也不会站在此处。”
玉兰顿时明白了,平复了惊诧的心情·“殿下是想寻这送信之人。”
司马陵轻轻颔首。
心里却道,若真是那个小丫头——她便救了自己两回了。
在证实了三夫人非送信之人之后,又听了玉兰的话·他心里便起了一种强烈的直觉。
两次出手救他的很可能就是同一人!
同样的救了他,同样的不愿意暴露身份,而且,那字条上的语气让他莫名的有一种熟悉感。
至今,他还记得那小丫头调皮的语气。
可惜他翻遍了古籍,也未查出“马克思”是何人何物。
想到此处,他心中恨道:若是揪出这小丫头,定要好生修理一番——然后,再重重的赏她!
旁人求都求不到的功劳,她竟然躲之不及!
真真是太不像话·太不知好歹!
想到此处,又忍不住心底有些笑意——这小丫头才是顶顶有意思心底暗自思量片刻,他还是将当日的情形说了一遍。
言毕,望着玉兰,“你如何看?”
玉兰细细的思索了一番,蹙眉道·“这般说来,这送信之人必定碰触过那果脯——”又犹疑,“可都是三房之人啊!三夫人的丫鬟嗅查了果脯,然后殿下把果脯赏了纳兰五少爷——”
听得此处,司马陵眸光一闪,脑中瞬间清晰。
既然不是三夫人,那缘由就必定在自己赏给纳兰笙的那匣子果脯身纳兰笙不是头回见自己食那果脯,他定不会识得那曼斯花之毒。
这一点自己能肯定。
这样看来,那人定是他身边之人。
此时,玉兰也想到了,“殿下,那人应是五少爷身边的人。”
司马陵唇角浅笑,颔首。
望了一眼太子,玉兰道,“殿下可要奴婢派人去召纳兰五少爷进宫只见太子浅笑摇首,“那小子性子看似直白,却是粗中有细,若这般贸然相问,他只怕会生疑。再则,我赏的东西,他便是给了人,想必也不会认的。”
玉兰迟疑,“那——”
司马陵勾唇一笑,“自然要等合适的时候——”见玉兰还是不解,顿时似笑非笑,“你说人何时说话最真?”
玉兰微微一思量,片刻,现出顿悟的神情,“酒后——”
太子扫她一眼,噙笑不语。
是夜。
司马陵没有料到自己又梦见了那个女子。
一片落英缤纷中,还是那身动人石青,雪白的狐毛落了几片桃红的花瓣。
红白分明,却是动人。
婀娜的身姿在林间袅袅婷婷而行。
本想离开,却不知为何又情不自禁的跟上。
林子美如仙境,好似没有尽头。
那女子走得甚是闲适,他放缓了脚步静静的尾随。
走着走着,那女子忽地回首,面纱下只闻低柔婉转的一笑,“司马陵,你这个笨蛋!”